第四十六回發泄
夏潮生不解地問她:“唐小姐,怎么了?是不是我的表情不對,嚇到你了?我這人不擅長笑?!彼话驳拿嗣约旱哪?,努力想要擺出一個人畜無害的表情來。 唐婉寧猛地清醒過來,拍了拍自己的后腦,她到底在想些什么?現實和想象大相徑庭,生活又不是那些鴛鴦蝴蝶派的小說,剛剛的一切都是巧合而已!更何況,即使他邀請了自己,難道自己還要去跟一個保鏢看電影嗎? 這個念頭從腦海里冒出來的時候,唐婉寧也被自己嚇了一跳。原來,那些陳腐的階級觀念早已在她心里根深蒂固,她的潛意識里仍認為保鏢是下等,是不配和自己一起看電影的。 她低頭望著手上的洋傘出神,自己早上還跟美珠說不要總拿自己的頭銜和階級壓人,她才意識到自己其實和她一樣。雖然她并沒有把話說出口,可實際上她心里還是把人分成叁六九等,無所顧忌地享受著身邊司機丫鬟們的侍奉,還表現出一副抵觸階級、深明大義的模樣。 看著唐婉寧眉頭緊鎖的樣子,夏潮生還以為自己跟她站在同一屋檐下讓她不自在,他苦澀地開口,“我去門衛室那邊等著吧,如果唐小姐有什么需要的,朝我揮揮手,我再過來?!?/br> 他剛往前邁了一步,就被唐婉寧從身后拉住了手臂。 “你為什么要這么卑微?”她的聲音似是夾雜了大雨的水汽,濕漉漉的。 夏潮生不明就里,“我是你的保鏢,這不是我應該做的嗎?” 他回頭看向唐婉寧,她的頭埋得很低,分明就是難過,欲蓋彌彰。 夏潮生靠近她,輕拍她的后背,刻意讓自己的聲音更柔和些,安慰道:“怎么了,唐小姐?是不是學校里有人欺負你?你告訴我,我去幫你教訓她,好不好?” 本來唐婉寧這一天下來已經把自己的情緒控制得很好了,哪怕那股難以名狀的悲傷始終郁結在胸口,無處安放??纱藭r越是被他這樣溫柔地安慰著,她越是覺得自己卑劣,一直卑劣地享受著顯赫的家世帶給她的一切特權,卑劣地對身邊的人頤指氣使,高高在上地觀望他們的卑躬屈膝,卑劣地看著老師被那些警察帶走,明明父親認識警察廳的王廳長,自己卻也不敢為她伸張,那時自己哪怕多據理力爭兩句也好??!事實上她從來都會嘴上說說,卻什么都不敢做也不會做。 人最大的苦惱往往都是想得太多,而做的太少。唐婉寧對自己的審判一旦開始,便像是無底的黑洞,吸光她的驕傲,任她一再下墜,被偏執的自我厭惡而折磨。唐婉寧再也無法克制自己已經處在崩潰邊緣的情緒,她只想逃離這個讓她窒息地方,不管去哪也好。 于是,唐婉寧撐開傘,頭也不回地向校外奔去。 夏潮生愣了幾秒,不知道自己究竟說錯了什么,又讓這位大小姐不快了,但是司機和丫鬟都還沒到,他也不能讓她就這樣一個人跑開,即使知道自己會惹她厭煩,卻還是義無反顧地向前追去。 唐婉寧自然不如身高腿長的夏潮生步幅大,更何況他是一名軍人,在雨中奔跑對他來說沒有任何難度,而又是撐著傘又是被淚水模糊了視線的唐婉寧很快就在學校外的圍墻邊被他追上。 唐婉寧只想逃開,可偏偏人高馬大的夏潮生堵在她的身前,和身后的圍墻一起牢牢地把唐婉寧禁錮在角落。 夏潮生實在是對唐婉寧捉摸不透,只得耐著性子詢問:“唐小姐,你究竟想要什么?你說出來,也許我可以幫你呢?” 唐婉寧把傘打的更低了,像是用來保護自己的盾牌,斜擋在面前,讓夏潮生看不見她的臉。當然,她也看不見夏潮生的臉,連續的躲閃使得傘尖不斷地戳在夏潮生的胸口上,對他來說這當然不疼,但卻更像是對他的戲弄和挑釁,加之她一言不發,這樣的態度終究惹惱了夏潮生。 他一把扯掉唐婉寧的傘,脫口而出:“既然你厭我至此,又何苦答應讓我做你的保鏢?折磨我很開心嗎?即便你是千金大小姐,也不該如此踐踏我!更何況,你這樣亂跑出來,有沒有考慮過憂心忡忡等你回家的父母?” 他越說越激動,終于有底氣低頭去看她的表情,卻出乎意料的,他對視上一雙泛紅的眼睛。她的表情不是跋扈,不是囂張,不是不屑,不是嫌棄,而是委屈,是無助。 夏潮生并沒有應付女人的經驗,看見她這副梨花帶雨的神情終究還是軟下了心腸,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好,便索性也沉默起來,默默撿起地上的傘遞回她手里。 唐婉寧這次并沒有再用傘隔開兩人,反而舉高了傘把夏潮生也護在傘下。他之前的一扯,讓唐婉寧盡力掩飾的失態在他面前展露無遺,她反倒也沒必要再躲,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自己全部的卑劣都攤在他面前,讓他轉接自己的壓力。 唐婉寧目光鎖定在夏潮生的臉上,不想錯過他聽見自己說話之后也許會變得厭惡的表情,近乎自虐地把自己所有的不安都發泄出來:“你現在發現了吧,其實我就是這樣任性,這樣不知好歹,這樣卑劣。我所有的和善都是偽裝的,其實我心里早就把你們全部都分成了叁六九等,我享受我擁有的特權,我肆意踐踏你的尊嚴是因為,我把你當成下等人,我根本瞧不起你!我享受我的無能,我喜歡欣賞你們對著無能的我卻還不得不奴顏媚骨的樣子,我以折磨人為樂,我……” 唐婉寧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夏潮生堵住了嘴巴。他看著她從粉嫩的唇瓣里吐出惡毒的話語,明明那么的口不對心,卻強迫自己接受自己的辱罵,他看得出她的不安和掙扎,他看得出她分明是在用這樣的方式懲罰自己,終于,他在她面前強勢了一回,吻上了她的嘴巴,中止了她的自虐。 唐婉寧瞪大了眼睛,手中的傘也不受控制地再次跌在地上。 他的嘴唇有些干裂,和她濕潤嬌嫩的唇瓣形成強烈的對比,每次唇瓣間的摩擦都能讓她不由自主地顫栗。淡淡的煙草味逐漸席卷唐婉寧的口腔,她嘗到又苦又澀的味道,原來這就是抽煙的感覺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