邀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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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年的北京城格外干燥。 往年主城區還會飄幾分鐘“頭皮屑”似的小雪,今年從入冬到新年只下了那一場雪。天色再陰沉,一場風刮來,便又晴了。在這越刮越干、越干越冷的風中,時間來到一月中旬。 年關將近,走人情的商務應酬一天比一天多,公子哥們燈紅酒綠的夜生活,也不會因為天安門半降國旗而消停。 不論商務宴請還是yin亂派對,秦銷都再也沒叫汪懸光作陪。 畢竟他已經清楚汪懸光對此沒有半點屈辱感,沒必要一拳拳往棉花上打。 秦銷徹底放棄了強迫臣服路線,玩起了虛假的深情款款。 年前這半個月,他忙得腳不沾地,全世界飛了好幾趟,只抽時間和汪懸光吃兩頓飯。 一次是三更半夜,汪懸光又用一碗用蘋果醋加小米辣拌的草招待了他;另一次是秦銷派司機把她接到公司,兩人在辦公室里吃了頓米其林大廚送來的豐盛午餐。 兩次見面都沒有zuoai,最多是飯后親熱個十幾分鐘。 秦銷窩在沙發里,把她抱在懷里,因疲憊顯得蒼白的臉,埋進她的脖頸處,一面舔吻她的脈搏,一面又說他好累,需要寶貝安慰。 然后在汪懸光開口懟死他之前,便用熱吻堵住了她的嘴。 不見面的日子里,每天一束新鮮的白玫瑰,是秦銷給她的早安吻。 農歷二十三小年后,家政阿姨回老家過年了。汪懸光的午餐和晚餐全由秦先生的私廚做好送到汪盞的別墅——還要提一句他們的菜是一鍋做出來的,硬要往“此時相見不相聞,愿逐月華流照君”的矯情/美好意義上靠。 此外,秦銷還總在微信里關心她睡沒睡?、醒了嗎?,在干什么?、有沒有想我?。 要是睡前不太忙,秦銷會打視頻電話過來——只有他在滔滔不絕,汪懸光鮮有回應。 有一次,秦銷說想要看著她睡覺,等她睡著了,他再掛掉通話。 結果第二天早上,汪懸光醒來發現手機因沒電自動關機,一查聊天記錄,發現通話時間長達五個半小時,秦銷還發了許多張截圖給她,反復說:“寶貝的睡顏真可愛!” 如此溫柔體貼,英俊多金的年輕男人,讓人很難不動心吧。每每此時,汪懸光總是不由想起汪盞。 ——阿姐是什么時候才知道秦銷是個表演型人格的反社會? 汪盞的病毫無起色。 她病房里裝有六個攝像頭,醫護人員與病人家屬可以24小時隨時關注她。 有時候,汪懸光一打開app,便看見汪盞躺在柔軟的豆袋沙發里,四肢舒展開,癡癡地笑著。 曾經被日本某雜志票選為“全亞洲100雙最美心靈之窗”第九名的那雙眼睛,失焦渙散,什么煩惱和憂愁都不見了,只浮現著孩童般的純粹。 精神藥物為汪盞建立起一道透明的屏障,把她與整個世界隔絕開??勺疃嘧疃嘀荒茏龅阶屗那榫w穩定。 她依然不會說話,不理解這個世界,不認識包括她自己在內的任何人——鏡子、水面、窗玻璃……一切反光照出她面容的事物,都會引起她的驚懼,繼而發狂自殘。 這不僅意味著汪懸光不能與汪盞見面,更像是冰川在汪洋大海上露出的一角端倪,是個令人浮想聯翩的提示。 若非汪懸光篤定此事與自己無關,她也忍不住懷疑逼瘋汪盞的兇手,是不是與她長了同一張臉。 除夕這天上午,汪懸光收到汪盞的主治醫生嚴成周發來的微信,問她現在方不方便打個電話。 汪懸光正站在別墅三樓的陽臺上抽煙,回了一個“好”字,立刻發起語音電話。 ——汪小姐過年好??!” 電話那頭傳來中年男人笑呵呵的聲音:“除夕和初一、初二這三天,都是我值班,您這幾天要是有空,要不要來醫院看看汪盞小姐? 汪懸光問:她怎么了?” 嚴醫生被這個問題搞得愣一下:“汪、汪盞小姐挺好的啊……就……過年了啊?!?/br> 汪懸光沒找到邏輯關系也很懵逼:“過年?所以?” “除夕、大年夜、合家團圓,你不來看看汪盞小姐嗎?” 她見到我會受刺激嗎? 這不好說,嚴醫生沉吟了幾秒鐘,你要是來的話,最好趕在午后兩三點。午飯后百吃完安定,那會兒她睡得最沉。 汪懸光吐了口煙,側臉在裊裊白煙中浮現出很難理解的疑惑:她在睡覺,我為什么要去? ‘為什么’?哪兒有什么‘為什么’,這是人之常情啊,姑娘啊。 嚴醫生也納悶,人與人之間的溝通怎么就這么費勁的呢。 他說:“探望病人,能讓人在情感上得到慰藉?!?/br> 我阿姐還有情感? 嚴醫已經麻了,面無表情地說:“……是你的情感?!?/br> 汪懸光一手夾著煙,把手機開了免提,退出微信界面看天氣預報。 她抽了一口煙,淡淡地說:現在是零下16度,空氣指數重度污染,我不覺得開兩個小時的車去看她睡覺,會讓我的情感得到慰藉?!?/br> “……………………” 電話那頭沉默下去,這天簡直被她聊死了!心寬體胖、古道熱腸的嚴醫生也快被她噎死了。 嚴醫生深深地吸了口氣,快飛地說:那行吧,就給你拜個年,祝你大吉大利,健康順遂! “謝謝,”汪懸光平靜如常,“也祝您新春吉祥,恭喜發財?!?/br> …………………………………………這他媽不是會說人話嗎???! 掛了電話,汪懸光抬起頭,看了看天。霧霾模糊了一切,既看不見云,也看不見天,上空陰沉沉的呈現著鼠色。 她呼出了一口煙,收回視線,漫不經心地一抬眼,下一秒猝然撞入一雙冷厲的眼睛。 ——白諾不知何時出現在別墅院外。 他站在門外,身形挺拔,氣質冷峻,雙手插在沖鋒衣口袋里,仰頭望著陽臺上的她,露出白皙修長的脖頸。十米之外,攝人目光,一點也不像需要隱藏蹤跡的特種兵。 汪懸光掐了煙,披上羽絨服下樓。 院子門一開,白諾朝她點了點頭,客氣地說: 猜你可能是一個人過年,來問問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吃年夜飯?!?/br> 沒等汪懸光回答,白諾又搶話道:當成那日車禍賠禮也好,認為我別有所圖也好。 汪懸光對他話中的明示無動于衷,只淡淡地問:“幾點?” “北方的年夜飯一般是下午四五點,一大家子坐一起,做大一桌子菜,晚上十一二點再煮餃子?!?/br> 白諾望著她,頓了頓又說:“既然就我們兩個人,你應該也沒有吃餃子的習慣,按你平時的晚餐時間來就好?!?/br> 汪懸光點頭:“那七點半吧?!?/br> “有忌口嗎?” “沒有?!?/br> “好。我家是C12,”白諾回頭指了一下方向,“走到頭左轉,院里有一兩棵海棠樹那棟?!?/br> 汪懸光順著他的指示望去—— 上次車禍時白諾就告訴過她門牌號,汪懸光懶得去找,直到此時才發現他們倆住得相當近。 西南方斜對著兩條車道地方,步行過去最多兩分鐘。甚至她站在臥室陽臺上,都能看清白諾家的院子。 汪懸光的瞳孔微微一縮。 · 晚上七點,夜色深重。 一年里最盛大的春節,物業在道路兩旁掛滿了紅燈籠,點點如串珠,紅光隨冷風微微搖曳。 汪懸光按習慣帶了一瓶紅酒上門。 反正兩棟房子離得不遠,她沒換衣服也沒化妝,長到腳踝的黑色羽絨服底下,是她白天穿著的那身灰色居家服。 餐廳在一樓西側,桌上擺了四五個顏色鮮亮的菜肴。 別墅空調開得很足,做飯時煙熏火燎又很熱。白諾只穿了件黑色工字背心,外罩海天醬油送的粉紅色圍裙,前兜處畫了兩只可愛的小龍蝦。 他關了排油煙機,把腰果蝦仁端上桌,摘了圍裙,擦了擦手:“請坐,我先去喂狗?!?/br> 說著拿了個空盤子,每樣菜都挖了一點,沒有一句解釋,兀自走向地下室。 不久后,一陣怪響遙遙地傳來,似乎鐵鏈摩擦地面的尖銳聲音,接著隱隱聽見一個男聲又哭又嚎里地罵著什么——毫無疑問那是他的便宜外甥齊鑫。 汪懸光:…… 白諾從地下室上來,徑自在汪懸光對面坐下,說:“久等了……可樂、雪碧、美年達,喝什么?” “可樂吧?!?/br> 兩只裝著可樂的玻璃杯輕輕一碰—— “過年好?!卑字Z笑了笑。 白少校家比汪盞的房子更有過節氣。餐廳窗玻璃上貼了張“春”字的紅窗花,一排掛著小紅燈籠熠熠閃爍,只是屋子太靜了,強行熱鬧中透著一絲荒涼。 我不吃辣,第一次做貴州菜,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 汪懸光夾了一口剁椒魚,眼睫毛微微垂下,神色毫無變化。 “你的身份并不難查,”白諾主動解釋,“拿了綠卡,注銷了中國籍,本來會有點不好查,但你和汪盞幾乎長得一模一樣?!?/br> “嗯,的確不是秘密,”汪懸光沒看他,只是靜靜地吃菜,白副隊只是請我來吃飯的嗎?” 她咽下這口蝦仁,抬眼看他,平靜地問:“別有所圖,‘圖’在哪里? 氣氛驟然一沉,只聽風拍打著燈籠,一下下往窗玻璃上撞。 白諾皺了皺眉,夾菜的手略一頓,開口時聲音已有冷意:“飯桌上說了倒胃口,吃完再說吧?!?/br> 話還沒說完,他似乎意識到自己的語氣不太好,那雙鋒利的眼睛瞄了一眼對面,只見汪懸光照常夾菜、吃菜,面上看不出任何喜怒,才微微舒了口氣。 屋內沉默了半晌。 對汪懸光而言,她更喜歡“相對無言”。 明明她和白諾都是寡言少語的類型,白諾明顯忍不了兩個人不說話干吃飯。一時給汪懸光夾菜,一時問問她合不合口味,實在沒什么說的了,便講這道菜是怎么做的。 直到窗外有小孩兒提著小燈籠到處跑了,這頓飯總算吃完了。 飯后,白少校簡單收拾下桌子——餐廳的、和地下室的——汪懸光被請進了書房。 這片別墅區建成得時間很早,至少有二十年,每一棟的外觀與格局都差不多。汪盞買下別墅后按現代網紅風重新裝修了一遍,而白副隊的書房,像個時間久遠的中式別墅樣板間。四面墻壁微微發黃,壁櫥、隔斷,踢腳線能看出用的是最上等的紅木,卻在經年干燥的空氣里變形凸起。 估計是沒人常住,空置太久,屋內始終有種揮之不散的陰沉氣息,再配上一式的明清古董紅木家具,仿佛置身于莊重但陰森的皇陵。 汪懸光坐在窗邊的紅木扶手下。 主人不在,她不好亂動,只是看著書桌上擺著的那張合影照片。三個年歲相仿的少年人,其中兩個她見過,白諾和他外甥齊鑫。另一個女孩子,站在兩個少年中間,相貌漂亮,眉眼飛揚。 “那是將近十年照的了?!?/br> 白諾走進書房。一只手握著兩杯汪懸光帶來的紅酒,另一只手拎著兩只高腳杯,檔案袋夾在腋下。 “你jiejie不是秦銷逼死的第一個?!?/br> 白諾低頭倒酒,微垂著眼睛。窗外的燈從側面照過來,照得棱角格外鋒利分明。 他把一酒杯遞給汪懸光,神色凝重,從檔案袋里取出一張照片,聲音輕而狠:“這是我的外甥女,齊淼,她是第一個受害者?!?/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