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晝(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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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榆也記不清,自己同溫妙的關系是如何變成這樣的。 也許是第一次溫妙看見進貢一般往紫宸宮里搬的花植,同她委婉表達了喜好,亦或是白榆頭一回送月季進她宮里時,卻發現此人平淡到完全像變了個模樣,絲毫沒有從前心機重重又遮掩不住的嬌縱。 白榆不止一次產生幻覺,曾經對賀景珩那般渴求的她,如今全無了一絲眷戀。 而除開賀景珩,她們之間又有什么能成為不謀之道呢。 可每每想起她對自己下過并不算少的狠手,直接也好旁觀也罷,白榆的心頭總還是膈應著的。 強壓下心底的排斥與溫妙友親,她所倚仗的,不過是溫妙求而不得的偏愛罷了。 她卻不知,溫妙真正不得的,何止她自詡無謂之物。 溫妙所看見的,并非她被圈深宮束縛臂膀,而是她曾自由過。更是無論她自由與否,無論她的身份是官家小姐,江湖殺手,還是深宮婦人,都是她當下最好的路。 她勇敢,是因為永遠都有人站在她身后。 白榆此次主動,一來已許久不見溫妙,甚至是太后傳后宮輪流前去照看皇帝病體,也尋不得她人影,二來是試探,若她真對感情再無執念,或許還能成就自己功德一件。 “我不去,你難道不還高興些?”溫妙要走,又轉回了身。 白榆聽出她話里的調笑之意,順著說道:“是啊?!?/br> 她刻意掛起舒坦的笑,等待對方的反應。 溫妙臉上的表情淡化,果真緩緩沉了下來。 “你今日來是想說什么?” 白榆無所謂地搖搖頭,瞥了一眼地上的盆栽,“只是來送花而已?!?/br> 只聽她冷哼一聲,朝白榆走了一步。 “從前熱情時,我看見月季就開心,如今不那么歡喜了,擺在院中也未嘗不可,只是就算我哪一日對其無感了,”她頓了頓,“也輪不到別的花來入我的眼?!?/br> 此話聽在白榆耳中自是別有深意,而從溫妙口中而出時,其中意味確實不假。 兩雙眼眸相對而視,并無什么顯而易見的心思,卻猶像無聲的對峙。 一旁的宮人也不敢出聲,昨夜夏葵就說今日要忽然轉涼,白榆現在才算真切感受到了深秋的寒意已至身邊。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宮門外同聲音一般捉急跑進一個內監。 白榆回頭,竟是御前的阿華。 她預感不妙,還問出口詢問,對方便急匆匆道:“皇上他發熱了!” 白榆微微愣住,似是一時未能理解。亦或是不敢置信,離上次中暑才過去多久,他那身子骨又來一遭。 她并未立馬表現出焦慮,而是看回向溫妙,靜默著想看她有何反響。 可溫妙的臉上,竟仔細尋都尋不出一絲冷靜之外的異樣。 白榆強忍擔憂于心中不住,終是先敗下陣來,任焦急從體內一竄而出,眉心緊擰跨步朝宮門外走去。 “皇上怎么又突然發熱?”雷厲風行提裙跨出門檻,她一邊慌忙朝阿華問道。 “皇后娘娘?!?/br> 身后一道平淡無波的聲音喚住了她的腳步。 白榆沒有再回頭,攥著裙邊的手捏緊,等待她想說什么。 “你不必得意,我早就不在乎了。我對他的傾慕和期盼,早在他連罪名都不屑于定于我身上之時,便已消耗殆盡了?!?/br> 溫妙輕描淡寫道,嘴角緩緩扯出弧度。 白榆僵硬地偏過臉,不甘示弱地笑起,可那笑里并無震驚,也無得意,而是與她共情的苦澀。 “那我若請他放爾等自由,溫貴妃意覺如何?” 溫妙的嘴角滯住,眼中終于因這話有了波動。 “你就這般在意?想把宮里弄個清凈,再無人有機會打擾你們恩愛?還是你害怕,害怕總有朝一日,只聞新人笑不聞舊人哭的下場落到你自己身上?” “既已消耗殆盡,何必困執于此呢?!?/br> 她說的道理,溫妙自然是懂得。她的好意,溫妙不是蠢笨之人,也能夠明白。 可她還是在意,白榆所做的一切明明于她自己有利,卻大義凜然像是拯救了蒼生一般。 白榆什么都有了,就連好名聲也不費吹灰之力。 “沉星懸,我真后悔當時在酒樓沒能直接殺了你?!?/br> “娘娘慎言!”溫妙身邊的小太監忙不迭喊道。 溫妙嘲弄地笑出了聲,“瞧啊,就算是我宮中的人心,又何嘗是向著我的?!?/br> 白榆喉頭發緊,無奈至極,忽感同她講這許多有如對牛彈琴。 “他們只是想護貴妃不被口出之禍連累罷了?!?/br> 溫妙的命如何,全在她自己如何看待。 “貴妃若是向來以這般眼光視物...”白榆喉間莫名有些許哽咽,“何該過得不幸福?!?/br> 這是白榆此生對溫妙說的最后一句話,也是最狠的一句。 她說完,便未有停留,加急步子趕往祈年殿。 坐上步攆之際,白榆又思及什么,不由苦笑了一下。 她這輩子最幸福的時候,恐怕是在溫妙的眼里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