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夜(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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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頭仰望,祈年殿的檐角遙不可及,這是皇宮中唯一一座無需任何華麗的牌匾,也依舊威嚴得獨樹一幟的殿宇。 周羨安對它最近的記憶,便是去歲年夜,他攜著新婦李星喬前來拜見先帝和如今的溫太后。 那些記憶如今都變得模糊不清,許是與現今日的處境相比太過幸福,幸福到不真切了。 殿前階道寬闊,人流多是三兩結群來往寒暄,無暇在意此處孤靈的背影。 “侯爺,別來無恙?!?/br> 身后傳來的聲音讓他收回視線,正色回頭,見到的是李都督。 他本是一無所有,自也無心與人攀談,就連表面客氣都疲于上心,輕輕點了點頭,抬手朝前示意,“請?!?/br> 對方似乎并無就此放過之意,先跨上臺階,卻又放慢了步子等他跟上,關切的語氣中盡是傲慢,“侯爺憔悴了不少?!?/br> 周羨安不理,皆作認下。 雖然最后釜底抽薪一舉是當朝圣上所為,但北方幾座重大城池都是他李穆cao攬堅守,現又有家妹在后宮,且是唯一有孕的寵妃,他確是風光無幾。 李家和周羨安的淵源,當然還要從委屈將二小姐嫁他做側室開始。 夢想要做武將的李穆從小奉他為榜樣,可自從他上手cao刀并不如意時,對那位馳騁在北疆蓋世無雙的小英雄萌生出一種奇怪又別扭的嫉妒。 直至父母執拗地要將meimei貶低成周羨安的妾室,只因那人一句心上有人不便娶妻。 他不懂一向看中地位的父親為何要如此羞辱門第,更不知真正嫁入元安侯府的會另有其人。 然而就算他現在已知曉了一切,不管先前誰算計過誰,也終究難以一笑泯恩仇,倒不如一直當兩路人。 周羨安自然明白他心中的隔閡,也算他半個手下敗將,沒什么好辯駁的。但今日,他們都要看同一個人的臉色。 再者,不出意外,他也會被高臺之上的至尊者借此機會好好羞辱一番。 可他還是來了。 只因為太想見她。 祈年殿內并不如往常宮宴在此設拜見帝后的環節,眾人只是經此直接通往長寧殿去。 席間已稀落地坐下些人,一入宴席地界,便有兩位宮人分別上前來指引入座。 李穆被引入了極為靠前的座中,又抬頭看了周羨安一眼,眼中意味不言自明??芍黄?,看著對方在自己對面坐下,他的臉色慢慢僵住,詫異到難看。 周羨安也不知這是安排的哪門子座,將現在的他同李都督放在一塊,于后者而言簡直是羞辱。 他抬頭挑明身份問了一嘴,卻得到內侍肯定的答案,未及思忖,心中一股不安油然而生。 白榆托著腦袋犯困,奈何禮司的宮女不斷往她一層又一層發髻上插入貴重的發飾,以至腦袋愈來愈重,猛地向斜傾去,才一激靈將她的困意都抖沒了。 “娘娘小心!”幾人沖上來扶住她的發髻。 白榆也是一驚,想要揉揉發癢的眼睛,還得顧及盤發前早早就扮好的妝,硬是忍了下來。 阿堯一連病了幾日,太醫都診不出來具體的病根,只能先當風寒養著,孩子整日發熱,牽著她的心,也跟著沒有睡好。 阿堯昨晚還有氣無力地求她不要去宮宴,只差一分便要心軟應下。 “這邊請?!毕目I一貴婦人走向她們。 以為又是什么來梳妝的宮女,白榆便沒在意,可人跟著夏葵到了近前,也遲遲沒有動靜,似是不想打擾到大家。 白榆這才好奇往鏡中一瞥,登時睜大了眼睛,在鏡子里確認了半晌那張臉的艷麗妝容下可辨的五官,正滿含熱淚看著自己,倏地在凳上轉過了身,把周圍人都嚇了一跳。 發飾叮鈴咣啷掉了幾件,好在有人護著發髻,沒有被珠簾勾住。 “明環?!”她不敢置信,瞪得雙眼發酸,尤其是真正對上那雙泛紅的眸子,眼眶里即刻開了閥,蓄起一片汪洋。 “小姐...”明環本癟著嘴想忍住哭泣,因而開口的那一剎哽咽不已,短短兩字從喉間就開始顫抖。 宮女們見狀,趕忙將頭上的東西固定好,她迫不及待起身之時,已不會像剛才一樣甩落一地。 “明環!”白榆兩步走到她面前,緩緩伸出手想去觸她的臉,同樣念及如此精致的妝,只在咫尺近處哆嗦著,眼神一遍一遍在她臉上描摹確認。 明環輕輕抓住她的手,拉到自己的臉側,覆上,貼臉在她手掌心摩挲了兩下。 “小姐,是我啊?!?/br> 淚水決堤,白榆撲過去抱住了她,淚痕從眼下一直蔓延到頜角,最終變成了一灘水洼,將妝面撲得晶瑩剔透。 她將她抱得很緊,思念和歉疚讓她有些無地自容。 “我對不起你...唔...”她泣不成聲,拼了命地抓緊眼前人,她實在害怕,身邊的她們總是為了自己,而一遍遍主動選擇踏入萬劫不復的境地。 而她什么也做不了,在賀景珩面前的那點反抗,還不及在他身上咬幾口的效果來得大。 她能給明環的交代,僅有不遺忘而已。 “明環過得很幸福,小姐?!?/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