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走停停，上午十點出頭時，兩人到站下車，但這兒離佟遙家還有一段距離。

    車站更老舊，但有幾把長木椅供人休息。

    佟遙暈了一路，此時坐在椅子上，一張小臉蒼白。

    周柏山從她背的書包里翻出水杯，擰開杯蓋遞給她，“怎么暈車這么嚴重？”

    她接過來抿一小口，熱水下肚，稍微緩解一些。

    “不知道，從小就是這樣?！?/br>
    休息得差不多，佟遙起身，“我們走吧?！?/br>
    兩人并排，由佟遙帶路，從一旁的小道往她家的方向去。

    這一片沒什么高樓，環視一圈，大多是自建房和菜地，周柏山之前去過他mama的老家，在宜城發展還不錯的小鎮上，他來之前還以為佟遙家也像那樣。

    “你小時候就在這兒上讀書？”

    “嗯?！辟∵b點頭，“這邊有小學和初中，但是都只有一所，不在這條路上，離我家有點遠?！?/br>
    她還是第一回和周柏山說起自己家，但仔細想想，又覺得乏善可陳。

    走在路上，偶爾會遇到幾個同鄉的路人，村子小，大家都面熟得很，佟遙見到他們會主動問聲好。

    有的村民看到她身邊穿件黑色夾克的周柏山，面生得很，不免露出打量的目光，但佟遙只是笑笑，沒有多說便走過去。

    周柏山被各方視線掃射得快沒了脾氣，就面無表情的跟著佟遙。

    她仰臉看看他，朝他抱歉的笑一下。

    “快到了，你再忍一忍，等會兒我們回去，我帶你走小路好嗎，小路人少?！?/br>
    周柏山扯扯嘴角。

    佟遙有點懊惱，“其實不該讓你和我一起來的，你肯定不習慣這里?！眽鷣渴左屨荆簓ehu a5.

    “有什么不習慣？”他嘴上不承認，另起話頭，“老家也只有你奶奶一個人嗎？”

    佟遙點點頭。

    “你父母……”

    “他們離婚后沒多久就各自去別的城市了，我mama走了之后就沒再回來，爸爸前幾年還會偶爾打錢給奶奶，現在也聯系不上了?！?/br>
    她用很簡單的話概括關于父母的事情，好像只是在陳述一件稀疏平常的事。

    周柏山垂眸看她，從她的眉眼中依稀能想象出她小時候的樣子。

    他想不太明白，怎么有人舍得丟下這樣可愛的小孩。

    “他們走的時候我大概五六歲，我現在已經記不得他們的樣子了，所以其實沒什么感覺?！?/br>
    周柏山說：“不要你，他倆虧大了?！?/br>
    佟遙不這么覺得，他們現在估計都各自有了新家庭，可能偶爾想起她，只會慶幸許多年前果決的選擇離開，但她沒說出來。

    提到小時候，她又想到一些事，忽然很有分享欲的和周柏山說起。

    “有一天我mama帶我出門，我記得跟在她后面走了很遠的路，但其實就是去剛剛那個車站，到了之后我陪她坐在車站，我以為她是帶我去鎮上玩，直到一輛黑色汽車停到面前，然后mama就松開我的手坐進去了，我想跟著她，但是她讓我留下來等她?！?/br>
    說到這里，佟遙停頓一下，回想過后又接著說：“我想不起來等了多久，最后是我奶奶過來把我領回家?！?/br>
    “那時候好傻，還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回家之后爺爺很生氣地罵mama，也罵我，我害怕得不敢說話，奶奶也不敢，但她一直把我護在身邊?！?/br>
    聽她這樣說，周柏山便明白她對她奶奶的感情很深。

    他問：“這次回去，你有想問你奶奶的話嗎？”

    佟遙眼中露出片刻迷茫，“我沒有想過問什么，就是想先回來看看她?！?/br>
    她知道，這樣做在別人看來可能會有些傻，為什么不走得遠遠的呢，為什么還要回頭看拋棄自己的人呢。

    可能因為心里還留有一絲僥幸。

    佟遙很感謝周柏山，那天他及時出現，讓她沒有遭受更大的傷害。

    在極度無力的時候有了依靠，沒有真的遍體鱗傷，所以才得以保留住這么一份天真。

    再往前走一段距離，下了一個小矮坡之后，佟遙拉一下周柏山的手說“到了”。

    眼前是一個用竹竿圍起來的院子。

    院子里有幾間連在一塊的平房，兩邊各有一片小菜園，中間的水泥路面打掃得很干凈。

    佟遙站在原地，一時沒有動靜。

    “不進去？”周柏山溫聲問她。

    她無意識攥緊書包帶，正準備邁步時，其中一間屋子有人出來。

    “遙遙？！”

    四目相對時，佟遙眼眶一下就紅了。

    而見到她的奶奶，又驚又喜的呆站著。

    鼻翼輕抽，她用力忍住眼淚，垂眼平復好情緒，推開院子外的小門走進去。

    她不知道為什么才兩個月的時間，奶奶就瘦了這么多。

    剛走到老人身邊，還沒說話便被奶奶緊緊握住手，一雙昏濁的眼里滿是掛念，將她上上下下地看好幾遍。

    “遙遙你終于愿意見奶奶了，你還要奶奶是嗎？”

    佟遙低著頭，聽奶奶說對不起自己，說不敢去找她，也聯系不上她。

    說了很多，老人又想起這些天一直想知道的事，問道：“你在哪兒住啊，過得好不好？”

    佟遙點點頭，“我挺好的?！?/br>
    她也想出言關心關心奶奶，但被傷怕了，只能努力將自己從溫情里抽出來，先要說的話交代清楚：“我就是回來看看你，但我不會答應嫁人的，你讓他們死心?！?/br>
    一提這事，老人更痛心，她不斷點頭答應佟遙，“好，不嫁了，不嫁了，是奶奶老糊涂，怕我死了沒人管你，奶奶錯了，不該信你二叔的話。

    “奶奶已經把他們都趕走了，你別恨奶奶好不好？”

    佟遙忍不住，已經染上哭腔，出言責怪老人不吉利的話：“什么死不死的，你不用這樣說?！?/br>
    聽到她的話，奶奶面上流露出幾絲不忍，卻什么也沒說。

    兩人說話時，周柏山就不遠不近的站著，直到奶奶回過神，才想起院門口還站著一個人。

    她是見過他的，但不知道他是誰。

    見奶奶看到周柏山，佟遙主動開口解釋：“這是我同學，我怕再遇到二叔他們，所以麻煩他陪我一起過來了。我這些天住的地方也是他提供的?！?/br>
    話是實話，但也隱瞞了一些其他事實。

    奶奶一聽佟遙那樣說，連連和他道謝。

    周柏山上前，和奶奶問了聲好，比上回見面客氣很多。

    快到中午，兩人被奶奶留下來吃午飯。

    他們答應之后，奶奶便去廚房開始忙著生火了，佟遙跟過去幫忙，但被奶奶推出去叫她陪同學聊天。

    周柏山呆在她住的那間小屋里。

    屋里陳設很簡單，一張木床和一個書桌，旁邊有個木制櫥柜用來放衣服和課本。

    佟遙進去的時候，他在屋子的正中間站著，肅著一張臉巡脧周圍，像在做什么視察。

    “你在看什么呢？”

    周柏山回頭，“不是去幫忙了？”

    “奶奶說你是客人，叫我來陪你?！?/br>
    佟遙隨他參觀，自己在書桌前的木椅上坐下。

    屋子空間有限，隨便兩眼就看透，周柏山拖了把椅子坐到她對面，“現在心情好了？”

    “嗯?！彼?。

    從屋子里能看到外面的院子，佟遙看到奶奶彎著腰在摘小菜園里的青菜，又拿到壓水井邊沖洗。

    看著看著，她微微蹙起眉，奶奶瘦了好多，而且今天一見，氣色也不是很好。

    像生病一樣。

    猜測一出，又聯想起方才奶奶說的話，結論未下，心先往下沉了沉。

    “怎么了？”

    周柏山的聲音讓她思緒收攏。

    佟遙搖頭，自覺有些疑神疑鬼，所以沒有和他提起。

    午飯是在院子里的圓石桌上吃完的，奶奶今天把才養沒多久的雛雞殺了，專門給他倆做了紅燒雞。

    出來吃飯時，桌上已經放著盛好的米飯，滿滿兩碗，周柏山一見到就輕笑了聲。

    佟遙小聲和他說：“吃不完也沒事的?！?/br>
    奶奶廚藝不錯，佟遙許久沒吃到，飯桌上不緊不慢的，倒也把那碗飯吃完了。

    她邊吃邊去看周柏山。

    忘記和奶奶提一句這兒有個人不太吃得了辣，所以飯桌上的菜都是按照平時習慣做的，連一盤清炒小青菜都加了幾顆紅辣椒。

    但周柏山的碗底也沒剩多少飯了，奶奶怕他客氣，隔三差五的叫他夾菜吃，他沒推脫，順從的吃了不少。

    席間，佟遙跑到廚房給他倒了杯涼白開。

    他不動聲色喝完一整杯，一抬眼，對面的女孩忍笑在看他。

    他撇開臉，本來要裝嚴肅的，但末了還是勾了勾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