沖出家門，我一路爬到了樓頂。

    環視了周圍一圈——確定沒有長出眼球樹之類的東西——這才松了一口氣，尋找阿撒托斯的身影。

    天已經完全黑了，阿撒托斯像個木樁子似的蹲在一堆花盆面前。

    借著樓頂廣告牌的燈光，我看了看花盆的狀態。

    剛剛被澆過水的花草上方彌漫著淡淡的水汽，潮濕的泥土中像是有根莖在生長，翻滾著，扭動著，擠出許多濃稠的紅色物體。

    瀝青般的新鮮血rou從花盆的下方溢出，散發著腥味。

    ——看到這個場景，我立刻理解到了他的腦回路。

    阿撒托斯故作鎮定地解釋：“我忘了帶水壺上來?！?/br>
    “那也不能把自己澆進去??！”我吐槽道，“不要再給地球的花花草草增加負擔了！”

    阿撒托斯不為所動，盯著面前的花盆。

    興許是感受到了壓力，沒過多久，花盆里的泥土不再翻滾，滲出來的液體逐漸變得透明，看起來和水一般無二。

    直到殘留的血腥味被風吹散，他這才站起來。

    “現在是水了?！彼麍讨卣f。

    “……”我還能說什么。

    ——努力的方向完全不對啊喂！

    好在這些只是一些觀賞用的花草，考慮到冬天家里光照不足，我媽才臨時從家里搬了上來。

    如果是種的菜，我可不敢拿給別人吃了。

    我把視線從花盆移開，看著阿撒托斯，又想起了猶格剛剛問的那個問題。

    如果男朋友只有阿撒托斯的話——那我應該堅持不了十章就嗝屁了。

    這就是我不想去思考的原因。

    不管選誰，我都一定會死得很慘，唯一的例外可能就是猶格了。

    但我和他都很清楚，失去了產生聯系的契機，我們根本就不可能遇見。

    去思考這些不可能的假設，只是在徒增煩惱而已。

    我踢了踢腳邊的小石子，想著自己要做的事，阿撒托斯跟著我走到一旁，正好站在天臺的霓虹燈旁邊。

    有那么一瞬間，空氣突然安靜了下來。

    “秦不赦?！彼_口道。

    這是他第一次，親口叫出我的姓名。

    我愣了一下，抬頭看著他。

    斑駁的光影映照在他的身上，那張少有表情的臉不再顯得呆板，在燈光下呈現出某種神秘而又詭譎的美感。

    阿撒托斯從來不會刻意去記住誰的名字。

    當他想和誰講話時，對方自然而然就會接收到他傳遞來的信息，因此沒有稱呼其名的必要。

    即使看起來再隨和，屬于神明的傲慢也是不會改變的。

    “你的愿望是什么？”他問。

    聞言，我一言難盡地看著他。

    怎么看這家伙都是一個忘記了女朋友喜好、不得不在情人節當天親口問女朋友想要什么的弱智男友……

    沒等我想好要怎么給男友臺階下，他冷漠的聲音又飄了過來：“你想要恢復原本的生活嗎？像你周圍的那些蟲子一樣？”

    “……唔？”

    思路一下被打斷了，我有些無措地看著他。

    “我可以讓奈亞拉托提普永遠消失，讓猶格索托斯迷戀上你，讓你擁有你想要的一切。如果你感到了厭倦，我可以刪掉你的記憶，改變所有過去和未來，重塑你的人生；如果你想要一個完美的世界，我可以讓世界變成你想要的樣子?！?/br>
    說完，阿撒托斯用誠摯的目光看著我，又重復了一遍。

    “你的愿望是什么？”

    他是認真的。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態度和往常沒有任何差別，看起來就像個普通的、苦惱的男友。

    他并沒有用冰冷的語氣說話，但言語間自然地透露出令人膽戰心驚的殘酷。

    “那、那倒是不至于?！?/br>
    我下意識地往后退了一步，還想再往后退。

    糟糕，比起回答男朋友的問題，我現在更想離這家伙遠一點。

    “我?！?/br>
    對上那雙赤紅色的眼睛，我定在原地，不敢動彈。

    “我想讓你陪我去看電影！”我飛快地說出了口，“電影票我已經買好了，你有時間嗎！”

    “哦，好?！彼翢o異議地答應了，并沒有意識到這就是我準備的情人節禮物。

    很好，禮物送出去了。

    我很敷衍地想。

    反正這家伙說過我的靈魂和身體都已經屬于他了，那送什么都無所謂了。

    我走過去，拉著他往樓下走。

    “九點二十就要開場了，我們現在出發應該剛剛好，我讓猶格幫忙送我們過去?！蔽彝嬷氖种?，興致勃勃地說，“我還沒有和男朋友在情人節看過電影呢?！?/br>
    阿撒托斯擺出了隨便我折騰的態度，跟著我下了樓。

    黑色的轎車還停在原地，猶格站在車旁，禮貌地打招呼：“阿撒托斯大人?！?/br>
    阿撒托斯沒理他。

    猶格不以為意地打開了車門，示意我們坐上去，自己則坐到了駕駛位上。

    “司機呢？”我問道。

    “我讓他先回家了?！豹q格說，“他們晚上沒有加班費?！?/br>
    這么慘的嗎。

    我心有余悸地想：幸好我現在不用上班了。

    “剛剛阿撒托斯大人說的那些愿望，你真的沒有想要實現的嗎？”他有條不紊地啟動車輛，問道。

    “人不能太貪心?！蔽掖鸬?。

    如果跟我說話的是黑貓，那他一定會在這個時候表示嗤笑。

    而猶格只是握住方向盤，用帶有笑意的聲音溫柔地說道：“嗯，你這一點我也很喜歡?！?/br>
    猶格開車開得過于穩定了。

    別說有什么顛簸了，車子連一點點的震動都沒有。

    我干脆躺了下來，把阿撒托斯的腿當做枕頭，看著窗外飛馳而過的景色。

    “除了看電影，我還想去海洋公園，去動物園，博物館，去附近有名的情侶餐廳吃飯，不過今天是來不及了?！蔽夷弥⑷鐾兴沟氖种敢桓桓仃?，“還要一起玩劇本殺、密室逃脫，去露營、釣魚、吃燒烤……”

    ……等等。

    手指是不是越掰越多了？

    我默默地把這只長著九根手指的手放了下來。

    “至于愿望……還是等我厭倦了再說吧?！蔽艺f。

    嘴里這么說，但我并不認為自己會厭倦。

    除了這些還未體驗過的日常，我還想認識更多的生命，接觸不同的文明，前往各種各樣的世界，見證許多嶄新的故事。

    與說出口的話相反，我是個貪婪到什么都不肯放棄的人類。

    車輛平穩前行。

    在我思考著明天的約會安排時，一直沉寂在腦中的Infinite  Ark毫無預兆地出聲了。

    【接到方舟總部消息，現自動播放?！?/br>
    為了讓我能了解內容，系統在播放消息時，還在我的眼前呈現出了文字。

    意外的不是私人消息，而是十分正經的內容。

    【《搖籃協議》經方舟領航員與理事會討論，更正修訂相關條款，以下是《搖籃協議》修訂版內容……】

    密密麻麻的文字出現在視線內，我只看了一眼就開始感到頭疼，回想起自己還是社畜的時候。

    察覺到我沒有仔細查看的意思，系統十分智能地將細則隱了下去，繼續向我播放后面的消息。

    【領航員閣下，方舟理事會已經審議通過《協議》修訂版，現請您審批。您擁有一票否定權?！?/br>
    【注意，一旦批準《協議》修訂版正式通過，方舟將賡即向所有方舟工作人員、覺醒者、已經與方舟簽訂協議的文明發送全域廣播?！?/br>
    【是否批準？】

    這下，我有心思去看那堆密密麻麻的協議了。

    離到電影院應該還有一段距離，反正也沒別的事情要做，我便一字一句地看了起來。

    一條條地看下去，我越看越是驚訝。

    看完全文，我有些猶豫，不由得抬頭看向猶格，意識到自己在做什么之后，又移開了視線。

    我不該向他尋求答案。

    這是應該由我——由人類自己決定的東西。

    “批準?！蔽艺f。

    眼前的字幕逐漸消去，被批準之后，這份協議通過Infinite  Ark，向無數個被方舟收割過的邊緣世界進行發送。

    而擁有子系統的我，自然也接到了通知。

    【接到全域廣播，現自動播放?！?/br>
    【敬告各位同胞?！?/br>
    【《搖籃協議》修訂版自今日起正式開始實施，已執行約五萬年的原《協議》作廢。協議內容如下……】

    【……根據最新《協議》，方舟旨在成為所有人類文明的庇護所?！?/br>
    【一旦管轄區的文明產生滅絕危機，方舟有義務解決相關危機。相關細則和危機分類詳見《協議》修訂版?！?/br>
    【方舟理事會全體成員對此有最終解釋權?！?/br>
    似乎是為了給人一定的消化時間，廣播放到這里時，停頓了一段時間。

    隨即，金朵拉的聲音響了起來。

    【致我的同胞們?！?/br>
    【安逸的世界只是假象，浩瀚宇宙四處都潛藏著危機，我們都是在無序的風暴中前行?！?/br>
    【而人類不會在襁褓中長睡，現在，啟航吧?！?/br>
    【方舟領航員，敬上?！?/br>
    字已經完全消散了，我還沉浸在最后的那幾句話里。

    幾乎能想象到金朵拉身著制服，屹立站在船長室里說出這段話的樣子。

    四萬年的時間她都堅持下去了，想必之后也不會輕易動搖。

    ……這也太帥了，可惡，被她裝到了。

    稍微平復了一下心情，我坐起來，發現電影院已經到了。

    商場的入口處掛了許多紅色的燈籠，跳廣場舞的大爺大媽正好散去，許多趕夜場的情侶還在廣場上散步，幾個小孩子在角落里練習滑板。

    在遙遠的世界里，有無數個人類文明的未來正在被改寫。

    那種見證歷史的興奮感逐漸褪去，我看著眼前的場景，心想：不知道在久遠的未來，這個世界又會走向怎樣的結局。

    眼前的星球一如既往地轉動。

    從車上下來，呼吸到外面冰冷的空氣，我朝著猶格揮揮手，看著他在眾目睽睽下把這輛豪車開走，為了躲避周圍的目光，連忙拉著阿撒托斯往電影院走去。

    春節檔期還沒過，今年上線的幾部情人節電影都不怎么樣，最終，我無視口碑，選了一部最經典的愛情電影。

    雖然評分不高，但我依然挺有興趣。

    坐在放映廳中的椅子上，阿撒托斯乖乖地幫我抱著一大桶薯條，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銀幕，忽然問道：“你不喜歡這個電影，為什么要選這個？”

    “情人節檔就是這樣的，只能在爛中選個沒那么爛的?！蔽遗踔蓸繁?，和他一起看著銀幕上的廣告，“雖然不一定好看，多少也是一部完整的故事嘛，說不定會有有趣的地方呢？”

    燈光熄滅，電影開場。

    他學我的樣子，把薯條慢慢地塞進嘴里，嚼到腮幫微微鼓起。

    “是很有趣?！彼f。

    我轉過身看著他，從他的瞳孔中看到了閃爍的倒影。

    電影比想象中還狗血，看到一半，我就有些昏昏欲睡，不過為了對得起我特意買的VIP廳門票，還是強撐著看了下去。

    雖然劇情和演員都不怎么樣，但電影的主題曲很好聽，當劇情到了高潮部分，音樂響起的時候，我歪了歪頭，把腦袋靠在他的肩膀。

    “阿撒托斯?！蔽仪穆曊f，“我最喜歡你啦?！?/br>
    宇宙浩瀚，生命都是如此渺小。

    豈止是無序的暴風雨，世界本來就毫無規則可言，我們所發現的一切法則，都只不過是無限時空下必然會出現的巧合。

    然而。

    在這個永恒的、瘋狂的、黑暗的夢境中，我已然窺見了美麗的事物。

    （第四卷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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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在原本的預想里，這里就是這本書第一部的結局了。

    第五卷的內容，原定是第二部的內容，后來我覺得沒必要再開一本，所以還是扔到一起了，就是可能會比較長。

    卷名暫定為“這一點也不無限流”，題材如名。因為是最后一卷，所以會把前面幾部的很多角色都匯總在一起出場。

    不過在此之前，還是先期待一下明天的番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