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和的光芒落在眼瞼上，耳畔依稀響起了輕柔的音樂，將我從沉睡中喚醒。

    睜開眼，我發現自己躺在一個狹窄的艙體內。

    周圍逐漸亮了起來，讓我能看清四周。

    身體靠在柔軟的沙發上，頭部是一個和艙體連在一起的頭盔，金屬制的艙體完全不透光，看不到外面的景象。

    感覺很像全息游戲用的那種游戲艙……我左右看了看，試圖找到出去的方法。

    整個艙體內部的構造簡約，線條流暢，看不到任何類似按鈕的設計。

    想起在蘇醒前聽到的聲音，我認為這個東西可能是用語音控制的。

    “打開?！蔽艺f。

    系統識別出了我的中文，發出響應聲，身后的躺椅改變了角度，將我抬起。

    艙體的上半部分像蓋子一樣完全抬起，使我看清了周圍的環境。

    這是一個有幾百平方米的封閉房間，光線陰暗，房間里密密麻麻地躺著數不盡的金屬艙，讓我想起大型電影院，又想起了空島下方的服務器。

    除了我身下的這個，其它所有的艙體都是合上的，看起來還在運行。

    運行中的金屬艙外表亮著表示已使用的藍光，在藍光的照耀下，從縫隙中滲出來的液體呈現出妖冶的紫色。

    是血。

    無數的血。

    通風管道送來了冰冷的空氣，周圍縈繞著細微而繁雜的電子音。

    我坐在艙內的沙發椅上，沉默地望著這一切。

    無法忽略的血腥味充斥著整個房間，每一個還在運轉的金屬艙內都毫無聲息，只有血液在無聲地溢出、鋪滿了地面。

    我打了個寒噤，站起來，兩只赤裸的腳便踩在了黏稠的血液上——房間的地板已經沒有任何一塊是干凈的了。

    匆忙地查看了一下周圍的情況，最后，我只能確定一件事：這里沒有第二個活物了。

    找到房間的入口后，我走出去，站在了一條明亮的過道上，回頭一看，發現自己剛剛待的房間門口上有個編號：伊甸FA-21。

    過道大概只有四五米寬，長度無法估計，一眼望去看不到盡頭，兩側布滿了這樣的房間，每個房間都有單獨的編號。

    血液從每個房間的門縫中滲出來，悄無聲息地浸濕了整潔的過道，像極了恐怖故事里的場景。

    “有人嗎？”我干脆對著空無一人的走道大聲問道。

    “我在這里?！辈贿h處的某個房間里，依稀傳來了金朵拉的聲音。

    隨著腳步聲由遠及近，她的身影出現在走廊的盡頭，和我一樣，腳上已經沾滿了血。

    “我剛剛利用這里的系統查詢了一些信息?！敝牢乙膊磺宄顩r后，她簡單地把自己的發現說了出來，“我們醒過來的地方被稱為‘伊甸’，方舟里一共有五大區域，除了‘伊甸’，還有‘天國’‘仙境’‘永無鄉’‘桃源’，都是供人玩樂的地方?！?/br>
    我默默看向周圍的房間里溢出來的鮮血。

    “方舟里大概有二十億人生活著，光是常年待在伊甸區的人類，就有八億以上——這是數量最多的區域?！?/br>
    她說著，和我一樣看向周圍的房間，語氣帶著一絲茫然。

    “系統剛剛告訴我，整個伊甸區還活著的人類只有兩位。我，和你?！?/br>
    我們都不說話了。

    我在腦中飛快地進行計算。

    假如一個房間能容納兩百人，那么有八億人存在的伊甸區，大概會有超過四百萬個這樣的房間。

    如果系統說的是真的。

    那現在這四百萬個房間內，全都寂靜無聲，沒有聲息。

    金朵拉突然開口：“Infinite  Ark?！?/br>
    空蕩蕩的走廊里響起系統音，聲音準確地落在我們耳邊。

    【您好，主人，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嗎？】

    “方舟的其它區域現在狀態如何？”金朵拉對著空氣問道。

    【好的，主人，正在為您查詢……方舟的其它區域目前運行正常，這是運行報告?！?/br>
    空氣中浮起一片投影，上面閃過許多數據和畫面，播放的速度剛好能讓人快速閱覽。

    “天國”是一座龐大的地下不夜城，有多層區域，兩萬平方公里的面積里居住了一億多人口，也是整個方舟內人數最少的區域。

    畫面中的不夜城亮著彩色的霓虹燈，馬路上里車水馬龍，各種形態的機器人在地面上勞作，天空中穿梭著數不盡的飛行器，看起來秩序井然。

    但我總覺得看起來有點不對勁。

    當鏡頭切換到近景時，我察覺到了這股不對勁的來源：城市里一個人類都沒有，只有各種機械還在運轉。

    “這里的人呢？”我直接問道。

    【‘天國’區域目前沒有人類存在，主人?！?/br>
    似乎是察覺到了我心中的疑惑，鏡頭再一次拉近了。

    我終于看到了看似是活物的東西——如果那也算得上是“生物”的話。

    那是一團軟爛的rou塊，表皮和血rou擠在一起，流出的濃水和血液打濕了裹著身體的服裝，弄臟了一塵不染的地面。

    領口處原本應該是頭部的地方，現在只剩一團不知道是什么的漿糊，湊近時，隱約可以看見大小不一的腸子和五臟埋在里面，再近一點，甚至能看清腸道里的穢物。

    它已經一動不動了，像是已經死去了一段時間。

    “滴滴”“滴滴”“滴滴”，一個圓柱形的清潔機器人走到這團rou面前，發射出激光，動作熟練地將它切割、收納，扔進體內的垃圾桶統一進行焚燒。

    旁邊一輛汽車形態的掃地機器人立刻湊過來，刷洗著地上的血跡，很快，地面就恢復了纖塵不染的狀態。

    仿佛什么都沒有發生過。

    【如您所見，在過去叁小時內，‘天國’的清潔系統受到了極大的挑戰，好在我們立刻調動了其它區域的清潔方案，總算讓它恢復到了應有的樣子?！?/br>
    系統的聲音聽起來還有些自豪。

    我：“……”

    重點是這個嗎？

    我又仔細看了看城市里還在運轉的那些機械，才發現它們都是一些清潔用的機械。

    城市中不斷穿梭的飛行器、地面上一直來工作的機器人，它們在干的只有一件事：清理人類留下的殘骸。

    我下意識地看向周圍的房間。

    金屬艙里的那些人類，是不是現在也是那個樣子？

    在沉重的氛圍里，金朵拉嗓子有些喑啞地問出了至關重要的問題：“這些人，為什么會變成這樣？”

    【十分抱歉，主人，我也不清楚呢。您可以試試詢問我別的問題?！?/br>
    面前的投影繼續播放著其它區域的狀況。

    和“天國”的情況一樣，其它區域的人類也全部死光了。

    他們的身軀全都異化成了剛剛看到的那種rou團，身上的器官全部錯位，似乎是在巨大的痛苦中死去的。

    由于清潔系統目前全部集中在了“天國”，其它區域現在還沒有被清掃，因此畫面就格外的不堪入目，到處都是血和rou塊。

    金朵拉呆站在原地，看起來還沒能消化掉眼前的信息。

    “叁小時前，方舟內有發生什么特殊的事件嗎？”我問道。

    【叁小時前，方舟內部的監控出了問題，拍到了一些并不存在的虛影，除此之外并沒有其它異常。發現異常后，我們已經主動調整了監控系統，在十分鐘前修復了所有問題?！?/br>
    “拍到了什么？給我看看?！蔽伊⒖套穯?。

    投影不再播放各個區域的現狀，而是換了個面板，調出了監控系統拍下的畫面。

    叁個小時前。

    “伊甸”的過道上，許多小小的車輛載著乘客來回穿梭，將乘客送往目的地。

    在某個十字過道的中間，毫無征兆出現了一只純黑色的貓。

    它冷冷地看著攝像頭的位置，下一秒又消失不見了。

    同一時刻，被監控攝像頭記錄下的多個地方都出現了這只貓，它的身影在整個方舟中穿梭，甚至出現在了“伊甸”里的虛擬現實系統中。

    畫面切換到某個空曠的房間中。

    足有幾十米高的房間中間，擺放著幾十個圍成一圈的座椅，每個座椅面前都有一套對應cao作系統，房間的墻壁上滿是大大小小的顯示器，上面實時播放著方舟內部的現狀，時不時閃過一些熱鬧的畫面。

    【這是方舟的主控中心，只有最高權限的管理員才能進入。由于方舟目前已經可以自主運行，平時很少有人會來到這里?！?/br>
    如系統所言，主控室里一個人都沒有。

    下一秒，有黑色的小貓出現在cao作系統前，一爪子按碎了上面的屏幕，囂張地嚷嚷起來。

    “想不到吧！爺會物理入侵！呼呼呼……喵哈哈哈哈哈！”

    我：“……草！”

    畫面一轉，又播放出了許多零碎的場景。

    黑貓在這里干了很多事。

    比如用巨大的屏幕玩《守望先鋒》。

    比如同時開了五個模擬器刷《FGO》的無限池。

    比如開著麥克風和我互相吐槽。

    比如跑到論壇上和別人大戰兩百多樓，最后被管理員雙雙封了IP，又很熟練地換了個IP和賬號繼續去引戰……

    方舟里的時間與我經歷過的時間并不同步，但這并不妨礙它的cao作。

    它以貓貓癱的姿勢躺在控制臺上，cao縱黑色的觸手，穿梭在方舟和我家之間，快樂地看著和我有關的直播。

    它干掉了我的一箱薯片，把我冰箱里的可樂倒進了馬桶，中途和阿撒托斯解釋了“為什么你的丈母娘半夜偷偷鎖上了她女兒房間的門不讓外面的你進去”這個問題，對人類的文化進行了一番細致的講解——當然阿撒托斯完全沒聽進去，直接從門縫里溜了進來，和早就已經溜進來的泡泡進行了會面。

    ……你媽的，你們這群垃圾，一點隱私都不給我！

    ——順便一提，在找零食的時候，黑貓從我的行李箱里扒出來了一根假yinjing，而且我確定這玩意兒不是我自己放進去的……

    在對我用掉了假yinjing，論壇上的第五個賬號也被管理員封掉之后，它才站了起來，舔了舔爪子上的薯片香料，懶洋洋地開口。

    “已經處理完畢了。不過，我想再玩玩?！?/br>
    “別弄壞了?！?/br>
    這是阿撒托斯的叮囑。

    黑貓不置可否地一甩尾巴，從控制臺上跳了下來，化作一團黑影，消失在了空氣中。

    主控室四周墻壁上的屏幕一陣閃爍，所有的畫面恢復如常，一如既往地播放著方舟各個區域的情況。

    畫面上，無數化為怪物的人們掙扎著、呻吟著，未能等到救援就痛苦地死在了原地，流出的血液染紅了每一個角落。

    系統完全沒有察覺到異常，只是苦惱于突然增加的“垃圾”，匆忙地進行了處理。

    一個又一個的“垃圾”被直接焚燒，化為一團無用的粉末，運送到物質再生成中心，被合成為水、塑料、燃料、合成食物等有機物。

    方舟依舊有條不紊地運轉著，不停生產著人類所需的所有物質，并沒有注意到——四周已是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