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進教室里，發現教室中間的位置擠滿了人。

    仔細一看，是有一堆人圍著鄧思云，正在吵吵鬧鬧地說著什么。

    有個女生站在最里面——我依稀記得這似乎是鄧思云當年要好的朋友之一——雙手按在桌子上，激動地說著話：“上次演講比賽的名額是你故意把我擠掉的是吧！就這么個比賽，你至于嗎？”

    站在旁邊的另一個女生也對著鄧思云指責道：“你為什么要跟老師說可能是我偷的錢？明明是你自己弄丟了班費，我們幫你湊夠了錢補上去，你居然是這么告訴老師的？”

    噫，這是什么陳年八卦……我把視線投向眾人圍攻的中心。

    在我的印象里，鄧思云是個不怎么開口說話的女生，在女生們圍在一起笑鬧的時候，她安靜的身影總是顯得別具一格。

    就連面對這種情況，她也沒有崩掉人設，只是咬著嘴唇坐在原地，眼中噙著倔強的淚水，完全不和別人爭辯。

    但是別人似乎不打算這么放過她。

    在一群人的指責聲中，我聽夠了和班花有關的八卦。

    什么偷偷改掉別人的試卷好讓自己進入班級前十名、暗示好友的男朋友給自己買昂貴的零食、幫老師偷偷記遲到和逃課的學生名字卻不告訴紀律委員、散布自己不喜歡的人的惡劣謠言……

    她一個人硬是把初中生活活成了電視劇，還是官場和宮斗劇情都有的那種，實在是讓人嘆為觀止。

    季雨和我一起站在人群外面當吃瓜群眾，聽得那叫一個津津有味，一邊聽還一邊挖苦身邊的兩位男性：“你們倆當年是什么眼光??？”

    顯然，她忘記了我們身邊現在有個杠精。

    “我倒是覺得他們撿垃圾的目光還不錯，至少知道挑個好看點的?！焙谪堈f，“有的人不僅是垃圾，而且還不好看，甚至沒有自知之明。呵呵?！?/br>
    他看了陳俊杰和劉貴一眼，又補充道：“啊，我忘了，垃圾沒看上你們，還輪不到你們挑?！?/br>
    又一次成功嘲諷了全場。

    我對著黑貓怒目而視：“你居然當著我的面夸別的女人！”

    黑貓反過來對我冷笑：“你非要把自己和垃圾相提并論是吧？”

    然后我們就又掐起來了。

    準確來說，是我單方面抓著他晃悠，他癱著臉有氣無力地抵抗我的動作，像極了因為不想被擼禿而試圖反抗主人的貓。

    不知道黑貓做了些什么，這一次夢境里的人對我們的行為視若無睹，沒有表現出任何的驚訝，倒是省去了我找借口的功夫。

    又拽了幾根他的毛下來，我抓著他的后領子擠開人群，想結束這一場鬧劇，被人們圍著的鄧思云忽然站了起來。

    “夠了?！?/br>
    她冷冷地掃視了周圍的人一眼，先是盯上了自己的好友。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為了踩我一腳專門參加演講比賽，就因為你那個又丑又窮的男朋友喜歡我？”

    “還有你?！彼D過頭，一字一句、鏗鏘有力地對另一個女生說，“明明就是你偷了錢，我幫你掩蓋過去沒有告訴別人，只是給老師說了一下情況，你把錢補上來不是應該的嗎？”

    我聽得一愣一愣的，一時被搞得有些糊涂了。

    這里畢竟是鄧思云的夢境，我無法判斷她所說的話是否存在主觀臆斷，因此不知道誰說的才是事實。

    ……不過這又不重要！我來參加同學會又不是為了推理當年的班費是怎么丟的！

    就在我這么想的時候，鄧思云突把視線轉到了我們這邊，指著季雨，平靜的語氣中夾雜著一絲悲憤：“別以為我不知道！你背對著我天天在男生面前擺弄是非，一天到晚說我的壞話，是不是？”

    “誰他媽一天到晚說你壞話了？”正聽八卦聽得嗨呢，發現自己中槍的季雨頓時就不干了，“對，我就是看不慣你，偶爾提到你的時候確實沒說過幾句好話，但我沒那么閑。你真當自己是什么宮斗劇的女主，別人都一門心思地斗你呢？腦子里的戲能不能那么足？”

    這精準狠的吐槽讓鄧思云十分受打擊，她睜大了滿是淚水的雙眼，把倔強的目光又對準了我：“我知道你們嫉妒我，但是我有做過什么對不起你們的事嗎？為什么要這么說我？”

    我摸了摸頭：“……??？我嫉妒你什么？嫉妒你的A罩杯嗎？”

    “哈哈哈哈哈！”季雨被戳中了笑點，大笑起來。

    “笑什么笑?！焙谪垱鲲`颼地道，“你也是A?！?/br>
    季雨的笑聲戛然而止。

    鄧思云的戲還沒完，又含著淚把視線落在了我們身后的兩位男生身上。

    “我知道你們喜歡我?！彼挠牡?，“你們都是很好的人，我只想跟你們做朋友，難道男女生之間就沒有純潔的友誼了嗎？”

    陳俊杰：“其實我對A罩杯不太……”

    黑貓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我的意思是人的內在比較重要！”陳俊杰抖了一下，說話開始語無倫次，“我那時候只是跟風！班上的大部分男生都說自己暗戀班花，因為這樣才有共同話題……反正大家都追不到??！我還喜歡蒼井空和吉澤明步呢！”

    ……看來他確實喜歡胸大的。

    “哎，我就是覺得她挺可憐的?！眲①F一臉憂郁地跟我們說，“她大學的時候過得挺不容易的，好不容易嫁入豪門，沒過多久就離婚了，孩子也沒要到?！?/br>
    “行了行了?！蔽矣X得熱鬧也看夠了，搖了搖黑貓，“讓她醒過來吧，我們繼續之前的話題，你先告訴我這是怎么回事?！?/br>
    “事情挺簡單，就是講起來有點麻煩……”他漫不經心地說著，忽然抬頭看了看天空，又低頭看了看地面，抓住了我的手。

    突然間，就像是正在播放的磁帶壞掉了一樣，教室里的畫面呈現出破碎的狀態。

    鄧思云的五官還在動彈，但面部就像是卡掉的畫面一樣被切割成了碎片，每一塊皮膚都不在原地。

    “你……”季雨看著鄧思云的臉，瞳孔收縮著，伸出手指著她想說話，嘴唇卻一卡一卡地變成碎塊、飄到了上方。

    陳俊杰低著頭，他的頭部閃爍著一片馬賽克一樣的黑色方塊，屬于眼睛的那幾個色塊落到了腳邊，一雙眼睛疑惑地睜著，從地板上望著周圍的一切，似乎完全沒有搞清楚發生了什么。

    站得最遠的劉貴整個身體已經全部變成了不斷變換的塊狀色彩，他看起來想說話，但發出來的只有像是電流聲一樣的、尖銳的聲音，聽起來十分刺耳。

    眼前的畫面在分離崩析，碎片的間隙涌出來更多讓人頭暈腦脹的色彩，像極了我當初看見星之彩的場景，又有更多我無法形容的東西摻雜在其中。

    就在我覺得腦袋發暈的下一刻，我的眼睛就被黑貓捂住了。

    “阿撒托斯大人的力量在影響這一片夢境了，現在我們需要跳出這一層夢境?！?/br>
    在黑暗中，我只能感到一只手牽著我，拉著我往一個方向前進。

    黑貓的聲音依舊冷淡得毫無動搖，讓我詭異地有了些許安全感。

    “不用管他們嗎？”

    “死不了?！彼麘醒笱蟮卣f，“就算是死了，我保證警察也不會來找你?！?/br>
    “……行吧?！?/br>
    “哦對了，剛剛沒來得及說——cao縱這一片夢境的人，是你可敬可愛的班長大人?！?/br>
    “……”

    短暫的沉默后，我說：“不可能，要么她有苦衷，要么你在騙我?！?/br>
    “你不相信我？”他幽幽地問。

    “你覺得正常人會相信你嗎？”要不是現在什么都看不到，我真想對他翻個白眼。

    “嘖?！?/br>
    “你能帶我去找她嗎？”我問，“我想當面問問她?！?/br>
    “……你知道的，我不會拒絕你的任何要求?！痹诤诎抵?，我聽見黑貓低聲笑了起來，“但是你就那么相信她嗎？就因為你曾經暗戀過她？”

    我看不到他現在的表情，只能伸手捏了捏他的手。

    “親愛的?！蔽矣挠牡?，“我怎么記得自己好像沒跟你說過這件事？你怎么知道的？”

    沒有任何回應，空氣里彌漫著一股詭異且尷尬的氣氛。

    “啊，這里有個東西你可能會感興趣?！焙谪垷o視了我的疑問，非常淡定地轉移了話題。

    覆蓋在身上的黑影倏地散去，我沒有再追問什么，停下腳步，直到身體的感官全部恢復，才發現自己還現在教室里。

    一切好像都回到了從前，我又見到了那些熟悉的面容。

    教室外面的cao場里傳來喧鬧的玩耍聲，教室里有人在背單詞，有人在寫作業，有人在看漫畫，有人在和身旁的人聊天，有人在空地里打鬧……

    桌椅被好好地擺在原地，所有人都平靜地跟我打招呼，我拉開自己的椅子坐下來，望著這一切，有了那么些許的空隙回憶以前的事。

    這些普通的場景，對當年的我來說，卻像夢一樣不真實。

    ——實際上，我確實夢到過和班上的同學正常相處的場景。

    在夢里，學校里的生活就像是書里描繪的一樣，千篇一律、缺少刺激，無聊而又讓人向往。在平和的日常迎來終點的時刻，我意識到自己在做夢，周圍的一切都不是真的，一時間非常傷心。

    人類的悲歡喜樂難以相通，對還處于成長期的小孩子來說，分辨對錯尚且是一件困難的事——更別說，意識并且承認自己在做什么了。

    就連那時候作為受害者的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做錯了什么。

    那時候我站在原地心想，是不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對，所以才會被人討厭——是不是真的要改變什么才行？

    是因為性格古怪嗎？是因為缺乏勇氣嗎？是因為不夠受歡迎嗎？被欺凌就一定要有原因嗎？

    就在夢境即將破碎的剎那，教室里有個女孩走到我面前，對我說“你沒有錯”。

    夢醒之后，我覺得我應該是喜歡上了班長。

    在那個懵懂的年紀，這種感情無關愛情，無關性，無關任何欲望，只是最單純的……憧憬。

    我相信我曾經喜歡的人不會作惡，不是因為我相信她，而是因為我相信曾經的自己。

    想到這里，我下意識地看了坐在窗臺邊的黑貓一眼。

    黑貓睜大貓眼，一臉莫名地回望：“你看著我干什么？我可是什么都還沒來得及做……”

    我臭著臉又把視線移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