鋼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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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眠歡醒來時,金黃色的落日正在橘子色的天空里溶化,霞光像一只龐大又燦爛的飛鳥,切開了蛋糕般褶皺的火燒云,黃昏正濃。 她揉著惺忪的眼,懶洋洋地踩下床,小步小步挪往客廳,卻沒有見到宋溺言的身影,只有桌上擺著的一袋外賣,許眠歡走過去摸了摸,還是溫的。 許眠歡拆開外賣,宋溺言大概是考慮她的感冒,點的都很清淡。 她草草吃完后就直奔向書房,忖量著今天晚上起碼要寫完兩張數學試卷,走到書房門口時卻聽到若隱若現的琴音,許眠歡一怔,按開門把手時下意識望向了角落的方向,那里本塵封著一架許多年前的黑色鋼琴。 也許是光碎在繚繞陳舊鋼琴的那一刻,對偶然遇見的清越少年動了情,于是當他坐在光里手指翻飛時,微醺的晦光偷偷在實木地板上雕琢少年漆黑的影。 書房里這架鋼琴從前是為徐檸準備的,許忠與徐檸離婚以后,這架鋼琴就再沒有人彈起。 許眠歡有片刻的躊躇,宋溺言就在這時似有所覺地停下指,側過頭來,與女孩眼神對上的那一刻,他笑著挑高眉梢。 骨節分明的手指重又流連回黑白琴鍵,一顆顆動聽的音符從琴槌里流出。 黑色的立式鋼琴,白襯衫少年,還有在窗外窺伺的狡猾黃昏。 許眠歡不懂鋼琴,卻也能模模糊糊地想他的琴音像一株藤蔓,有新生的種子在里面澎湃著張揚的綠。 她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形容那種感覺,不是瘋狂,不是澀然,不是痛苦,不是怨恨。 像充滿希冀的告白。 希冀。 許眠歡茫然地想,宋溺言這樣陰毒的人,居然也能與這樣的詞語相配? 擅長冷眼旁觀的薄情者一心一意彈浪漫,生性兩面叁刀的惡種低聲說情話,習慣不可一世的制裁者垂下頭顱祈求愛。 最后一個音符眷戀地從少年的小指纏出,他偏過頭來看她,桃花眼里洶涌的柔軟愛意從長長的睫羽里洇出來了。 他是這樣愛著她的。 許眠歡閉上眼,心防在無助地腐爛,聲線在掙扎地輕顫:“這是什么曲子?” 她其實并不好奇曲名,她只是急需一個借口打斷這沉淪性質的氛圍。 宋溺言卻回答了她:“《愛之夢》?!?/br> 許眠歡頓時怔住神,就在她呆滯的這幾秒時間里,宋溺言已經慢條斯理地合上琴蓋,走到她書桌的位置,一邊翻揀著一邊隨口說: “你家這架琴很久沒人彈了呢?!?/br> 許眠歡終于回過神,腦子沒加思索,傻乎乎地問他:“你怎么知道的?” 宋溺言彎起眉眼:“走音很明顯?!?/br> 許眠歡干巴巴地“哦”一聲,剛想說句什么,鼻腔兀地一癢,她連忙抽抽鼻頭,幾步挪到書桌旁,扯出一頁紙巾。 宋溺言恰好在這時整理完資料,許眠歡接過他遞來的試卷,翻開一瞧,自己畫叉的每道錯題旁都添著排排雋永的字。 許眠歡低著頭揪緊試卷邊緣,額前的劉海被人拂開,少年的五指抓上她的后腦勺,緊接著冰涼的額貼過來,許眠歡被迫隔著細密的睫毛與他對視。 “寶貝,你還有多久集訓?” 一中的老規矩,高叁時每個班的末尾十名要提前十天開學,這十天即稱之為“集訓”,許眠歡高二期末發揮失常,好巧不巧卡在倒數第十名。 許眠歡顫顫睫,她恍惚覺得按在后腦勺的修長手指在guntang,燒死了她腦子里關乎理智和清醒的所有神經,只隱隱約約地聽到自己結巴的回答: “下……下個星期五來著?!?/br> 宋溺言輕笑一聲,另一只手托住她的腰,挺直的鼻梁低下來,當他的唇瓣纏上來的那一刻,許眠歡的呼吸習慣性地輕微一窒。 許眠歡和他接吻時從不閉眼,她始終害怕自己沉湎看不見的繾綣里,她始終害怕自己迷失在少年松柏味的吻里。 宋溺言用溫熱的舌頭席卷遍她口腔的角角落落后,把自己的黑發埋在她的肩頭,滿足地蹭蹭女孩雪白的頸窩。 許眠歡有時會覺得他在某些時刻挺像一只大型犬類的,比如他蹭著她的此時,比如他抬起頭后依依不舍地啄她的唇瓣,一下,又一下。 只是宋溺言不可能被馴化。 比如許眠歡的余光在這時掃過書桌上安靜躺著的鑰匙,一些原先被她忽略的細節猛地躍上心頭,許眠歡的瞳孔登時難以置信地放大,她躊躇幾秒,還是選擇問下去: “宋溺言,你怎么會有我家的鑰匙?!?/br> 宋溺言的吻停住,許眠歡眼睜睜看著少年的眼尾爬上清淺的笑痕,她緊張地吞吞唾沫,宋溺言看上去卻滿不在意,他淡著聲對她說: “歡歡,過兩天我們出去約會吧,好不好?” 許眠歡清楚此刻最明智的決定是順著他,是終結掉關于鑰匙的話題。 可是她這次無視掉他偷偷配的她家鑰匙,下一次呢? 下一次是不是就該把微型攝像頭裝到她家的每一個角落里了。 于是許眠歡嘆口氣,小心地問他:“或許你能扔掉嗎?” 這一回,宋溺言連眼尾的笑意都徹底封緘,他探出指,意味不明地摩挲她的下巴,面無表情地重復:“過兩天出去約會,”他的表情倏地又柔下來,“好不好?” 看吧,他貫來偏執,沒人能夠馴化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