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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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似乎真的要到了。 滿街塵土復制出灰燼般的漠然天色,光禿禿的烈風撕扯著她的劉海,迷靡的花終于在荒頹的白晝里枯萎,剝出一雙清醒的空洞瞳孔。 壯烈的桃色焰火落下帷幕,告別春朝的理智開始焚燒她被海水浸泡過的殘軀,許眠歡從來都沒有這樣茫然,她的計劃已經徹底宣告失敗,今后她該怎么辦?她現在又該去哪里?人間擅長慈悲,可有地方收殮她這條干燥的魚? “許眠歡?!?/br> 是不是有人在喊她的名字?許眠歡顫顫抬眸,麻木的眼神飄浮在喧囂飛馳和嘈嘈行客之上,她的靈魂像是被這稀松人間燙出塊疤。 她疼得厲害。 “許眠歡?!鄙倌旮蓛舻穆暰€捧住一顆支離破碎的心臟,他握著她的手,虎口的溫熱一點點渡入她冰冷的軀殼,許眠歡怔怔抬眼,跌進那雙丹鳳眼底的燦燦云海里時,立馬就逃也似地偏開視線。 姜澀之將她的反應盡收眼底,他敏銳地察覺到女孩的狀態比初遇時還要糟糕,他不動聲色地蹙蹙眉,雙手珍重地捧住她的側頰,將她的腦袋別過來,眼鏡下折出的目光真摯又破碎,開口時的聲音很輕:“許眠歡,對不起?!?/br> 許眠歡怎樣都沒有料到他對她說的第一句話居然是這個,在困惑的駭然下,一時忘了逃避的本意,她挪回視線,動動唇,姜澀之卻搶在她之前繼續往下說: “我抱歉我的懦弱,那天我親眼看著宋溺言把你抱出旅館,我卻不敢上前救你;我抱歉我的自私,許眠歡,我時常會想,我不應該出現的,我曾目睹過摯友的悲劇,我到底怎么忍心放任你用最殘酷的方式懲罰他?” 許眠歡一眼不錯地盯著他,她的眼神空蕩蕩的,他卻始終沒有移開目光,溫柔又專注地回視著她。 她終于覓回許眠歡的靈魂,在那雙狹長的眼里。 許眠歡好似失去語言能力,唇瓣翕動好幾下才開口,聲音啞得厲害:“我不知道我是該慶幸還是難過,我的計劃失敗了,但他也沒有找人輪jian我,只是,只是回想起這幾天在他的我,我好像變成了他的狗,”她抬起眼睫,脆弱的字句在顫抖,“姜澀之,我好臟,我好討厭那樣的我?!?/br> 姜澀之微微絞起眉心,他再次捧住她的臉頰,以最溫柔的方式擁住她逃避的目光,他一字一句、認真地回答她:“許眠歡,這個世界把幼稚的罪惡澆在你身上,企圖無聲無形地殺死你,可你的世界從未尸骨無存,你的世界始終裝著永不殆盡的太陽,你自由且強大,你堅定且明亮?!?/br> 少年清澈的聲音是磅礴大雨里的一本詩集,將潮腥描摹成浪漫,將涼薄纏綿成熱烈,他說:“許眠歡,你怎么會厭惡對峙骯臟的那個勇敢的自己呢?” 那時的許眠歡在想什么呢? 她呆滯的腦海里只有一個念頭:終于有人愿意救她了,許眠歡,你終于不是孤軍奮戰了,你有朋友了。 于是她抬著手,顫著睫,主動抱住自己惟一的朋友。 他似乎愣了一愣,隨后也抬起手,虛虛回抱著她,這是一個很紳士的動作,只是許眠歡沒有察覺到這一細節,她抽抽鼻子,竭力讓自己的聲音平靜下去: “姜澀之,你能不能喊我‘歡歡’?我爺爺和奶奶就是這樣喊我的,他們是這個世界惟二這樣喊我的?!?/br> 所以,你能不能做第叁個愛我的人? 可是,可是她第一次愿意主動擁抱的人卻緘默了。 拉長的每一秒每在煎熬,許眠歡圈住他腰際的手指都開始驚惶地痙攣,為什么要遲疑,為什么要不回答?原來你不愿意愛我嗎? 許眠歡即將被絕望和困窘壓得透不過氣時,姜澀之驟然開口,每一個字都像往她心頭砸:“抱歉,我更想稱呼你為‘小歡’?!本驮谒男呐K瘋狂往下墜落時,她聽到他含著笑意的后文,“沒有人喊過你‘小歡’吧,我來做這第一個人,好不好?” 她呼吸一滯,猛地抬起眼來。 原來遲疑的那幾秒不是在拒絕,而是在更好地愛她。 許眠歡甚至有些想哭,這些年,她遇見的是不在意的冷眼,是撕毀的作業本,是在課桌里蠕動的蟑螂、蜘蛛或者老鼠,是家常便飯般的欺凌和辱罵,她漠然又不真實地活著,她從來沒有想過,原來孤獨的海底也會奢望被一本詩集揉成亂涌,原來少年的懷抱溫熱到讓人眷戀。 太陽這樣明亮,夏天真的要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