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探本溯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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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冬隨著最后一縷雪花散去,迎來的是春的生機。 午休時刻,工人們熟絡地搭上繼方的肩膀,包工頭跟在后面,遞過去煙,被他擺手拒絕。 “這小子,來這么久也學不會抽煙?!?/br> “哎喲,還不是怕家里的那個聞見?!?/br> 剛來的小伙子不明所以,直扭頭問:“誰啊誰???” 包工頭拍了下小伙子的后腦,大罵:“一群人閑出屁了,妹子也跟著瞎起哄?” “逗他玩玩?!贝蠹液逍ι㈤_,衣服甩在肩上,“走了走了,干活?!?/br> 繼方坐在原地,呆呆愣愣,若有所思。 包工頭見他無精打采的,湊近他坐下。 “咋了,和明妍吵了?!?/br> 繼方聽到旁人說起她,總是會先笑,再搖頭。 “你這當大哥又不是當爹,也得為自己想想?!?/br> 他困惑地抬頭。 “供她讀完書了,你不想想自己該干啥么?找個老婆,生個孩子,或者換個工作,都行?!?/br> 繼方垂眸,他從來沒想過這些,只知道攢錢。 “哎,你啊……”包工頭無奈地嘆息,按亮火光,在煙霧繚繞中瞇了瞇眼。 傍晚,年輕力壯的工人們吆喝著,成群結隊走進巷內,那里的店面常年泛著粉光,隱藏在逼仄小道中。 小伙見到繼方,熱情招呼道:“收工了,一起玩玩去?!?/br> “算咯,別喊他?!?/br> 繼方自認為并不是斯文派,只是讀過書而已,這幾年混跡于市井聽聞過不少艷色傳說,但對這種發泄形式依舊難以接受。 他想回家,和明妍面對面吃飯,只是聽她說話,一天的疲勞就能消散。 - 明妍看著黑板上的倒計時從三位數變成兩位數,不由得有了緊迫感,這并不是對未知成績的不安,更像是一種即將迎來新生活的激動。 班主任站在門口,對她招手示意。 “老師?!泵麇哌M辦公室。 “這次模擬考,成績挺好的?!卑嘀魅文闷鹪嚲?,左翻右看,“想好志愿報哪了嗎?” 明妍點點頭:“我想過了,清北可能上不了什么好專業,還是想去別的?!?/br> “女孩子讀個師范很好啊,護理也不錯?!?/br> “我不喜歡?!?/br> 班主任惋惜地嘆口氣:“我們學校很久沒出你這種優等生了,校長希望你選個名校,也是想以后招生能多沾點你的光?!?/br> “所以,我想選蕭大,計算機系?!?/br> “學校是還不錯,但比起北京……” “那里很好?!泵麇麛蒯斀罔F。 班主任見她執意,手里卷子放了下來:“能說說原因嗎?” 明妍猶豫,她只是那天路過商店,看見電視里的蕭州旅游廣告,蔚藍大海和浪花讓她駐足停留。 這一刻,母親的話縈繞在心口,字字句句完美印證。 果然,母親不是在發瘋,而是她真的見識過那些。 “因為,我從小生活在山里,只見過小溪,還有河,從來沒見過大海?!?/br> “這……”班主任有點意外。 明妍語氣毅然嚴肅:“我想要親眼看看?!?/br> - 萬里無云的晴空,逐漸尖銳的蟬鳴,北方也迎來了粘濕夏季。 明妍扯了扯因出汗黏在胸口的內衣,看了眼日歷,離高考只剩下一個月。 她坐在家里都快窒息暈眩,那現在頂著烈日在戶外的大哥,只會比她更難受吧? “有人在家嗎?” 門被很大力地拍著,她被擂鼓般的巨響嚇了一跳。 那人明顯不是大哥,他敲門只會用指關節輕輕叩響。 “是誰?”明妍隔著門問。 “你是明妍吧?快去醫院,大哥出事了!” 刺鼻消毒水味和白茫茫的一片中,明妍雙手緊緊揪著,她焦急,恐懼,在排排木窗探頭,終于在最后一間房內,看到了熟悉又陌生的人。 大哥一臉黑灰,衣服全是土,這幾年因打拼,他變得高大結實,渾身上下透著一股野肆氣,只有性格還是溫和的。 “大哥!” 明妍喊不醒他,卻把隔壁床的大爺給喊起身了。 “你別叫了,他麻藥還沒過呢?!?/br> 包工頭走進來,剛拿出煙盒,就被一旁推車的護士制止:“醫院禁煙?!?/br> 明妍跪在床邊,眼淚撲簌地掉。 她用手擦擦臉,問:“他怎么了?” 包工頭表情意外地愉悅,用保溫壺倒了杯水。 “別哭,他啊,是遇上好事了?!?/br> 明妍不明白,這算什么好事。 “今天早上,工地的貨車掉了根鋼管,差點就要砸中今天來視察的領導,是你大哥推了一把,這才沒出事,不過他被砸了小腿?!?/br> 明妍掀開被子,果然腿上打了層厚厚石膏。 “馬上就有人來采訪,記得別亂說話啊?!?/br> “什么……” 話音未落,幾個扛著攝像機和話筒的記者紛紛從門口涌入,頗有喪尸圍城的架勢。 他們自然分散在兩邊,胖頭肥碩的男人從后面緩緩穿過這條道。 攝像機紅燈閃爍,話筒遞到胖男人嘴邊。 “孫處長,是這位小伙子救了您嗎?”嘹亮的播音腔貫徹病房。 被稱為處長的胖男人接過助理遞過來的水果和營養品,清了清嗓子:“沒錯,今天就是特意來感謝他的?!?/br> 鏡頭轉至明妍,記者問:“你好,這位是你什么人呢?” “我大哥?!泵麇鎸︾R頭有點不自然,語氣僵硬地回答。 “那小姑娘,來,代你大哥收下?!睂O處長走了過來,把大包東西往前遞。 包工頭在身后輕輕推了明妍,她才回神起身。 攝像機對準了兩人交接的一幕,包工頭咧嘴笑了笑:“孫處長,這小子為了供meimei讀書出來打工,這下斷了腿,好幾個月沒收入,你看小姑娘馬上考大學了……” “好說好說?!睂O處長和明妍并肩站著,他有三個她寬,“我出三萬,醫藥費和學費都夠了吧?!?/br> 明妍這輩子都沒見過這么多錢,大哥每天干活,起早貪黑,一個月才300。 這條新聞很快上了電視,明妍看著屏幕里的自己,有點恍惚。 拿了錢,大哥住進了醫院的單間,她放學后就來送飯,在醫院就著燈光復習。 繼方很歉意地望向她:對不起,你應該專心讀書的。 明妍反過來安慰:“我一個人呆家里也無聊,來醫院還能散散心呢?!?/br> 繼方半夜迷迷糊糊地醒來,見到趴在床邊熟睡的明妍,昏暗燈光下,她呼吸平穩,脊背很安心地起伏。 他伸手,一下下摸了摸后腦柔順的發絲,meimei每天學習就已經耗費了太多精力,還要來照顧這個病人,實在心疼。 明妍睡眠很淺,即使動作不大,她還是醒了。 “大哥,你醒了,要喝水嗎?”聲音有點啞,看來是真累了。 繼方打著手語:我自己一個人能行,你回家睡會兒吧,明天還得上課。 明妍垂睫,看著他身邊的位置,沉吟道:“我想跟你一起睡?!?/br> 他錯愕,單人房的病床加寬不少,兩個人擠一擠也確實能睡。 但是現在他們長大了,這么多年也一直分床,總覺得有點…… “不行嗎?”周圍燈光這么暗,明妍眼里還是亮晶晶的。 繼方愣了片刻,將被子一角掀開。 “我睡這?!泵麇x了那邊的好腿躺下。 繼方閉了眼,又重新睜開,他輾轉反側,一個翻身,與她面對上了。 “不自在嗎?!?/br> 他輕笑搖頭,從被子里伸手:你有事想說? “沒有?!泵麇?,“就是……有點害怕你死?!?/br> 繼方:小傷。 明妍手臂搭在他的腰上,湊更近,臉埋進胸口。 他一直都很疼她,買的是城里廣告很響亮的洗發水,味道很香,現在這個距離,剛好能聞到。 “你心跳好快?!?/br> 明妍在胸口說話,鼻息透過薄薄一層衣料,噴在皮膚上,惹得他一陣陣發癢。 聞著大哥身上的味道,她稍稍心安,困意跟著襲來。 這種味道她表述不出,他沒流汗,散發的大部分是肥皂味。 可從中又能品味出一點,獨特的地方。 這是來自骨血中,與她同根的馥郁。 繼方抿了抿唇,手臂在空中懸了很久,落在她的后背。 兩人親昵相擁,他見過這個姿勢睡的,只有工地里住宿的夫妻。 明妍大概是熟睡了,手勁逐漸放松,巴掌大的臉正對著繼方的下巴。 她已長成,亭亭玉立,見過的工友都夸她漂亮,而且和那些溫婉掛的美女又不太一樣。 眉眼輕淡,令人沉淪。 鬼使神差下,他的唇愈發接近,在光潔的額上落下親吻。 …… 有的時候,繼方會覺得自己是幸運的,畢竟除了他之外,沒人能和明妍親近。 只有他特別…… 那,再多感受一點,也是可以的吧? 接著,他吻上了不論何時都嫩紅飽滿的唇。 晚間的風刮來一陣,吹動紗簾,透過掀起的一角,窗外的黑影閃過,隱秘在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