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民樓內，桌游館咖色牛仔布圍裙的店員，面對墻面木柜微微附身，唱片的透明方殼掀開，他的手指放下唱針，蘑菇帝國的第三張專輯。

    誰在釘鞋？

    歌詞之間穿插的器樂演奏

    弦樂管樂、長笛——細膩又恢弘

    密不透風的吉他噪音墻，歌聲輕靈空幻，

    無神望著天空，撥動吉他弦，

    “嘶——”打破平和，如氧氣瓶泄露。

    隨之而來的是爆裂的吉他重復音，

    又再次歸回“無聊”——貝斯和鼓的低沉

    無力卻竭力的呼吸，

    刺耳電流聲，電視雪花

    后半段，人聲麻木，器樂聲音撕裂而掙扎

    門鈴作響?？章渎錈o幾人的桌游館，進來一個有些格格不入的客人，邱敘。

    他放下傘，微微低下一點頭，總態度溫雅地詢問：“人在哪？”

    只是這個對方，是李青燃。

    李青燃握飲料杯的那只手，依然放桌面：“……她和聶泓去吃飯去了?！睆椉氖种割^不自然在桌面敲了敲，擾吵，隱默期待，有正牌男友名頭的邱敘，能讓自己，用稀松熟絡著的聶泓霖，再多聊上話。這個關系，那個機會，這個投機，那個機會主義。

    如今，陳霄野在大學就讀城市做駐唱謀生。李青燃工作一直在換，都不滿意，長期焦慮又抑郁。

    陳霄野滿目清幽微笑打量邱敘。

    確實足夠內斂，有夠清俊豐茂。著灰羊毛夾克，內搭藍襯衫和高領，皮帶分出利落腰身。

    陳霄野思緒繁亂，幾番歸因，依然覺得，邱敘給他的感覺，心思很重。

    李青燃問：“吃晚飯了嗎？”聲音響亮著。

    邱敘儀態又恭敬地微微點頭，神情淡漠，回身拿起傘，門鈴再響，邱敘走出酒館。

    “……”陳霄野直接驚了，手臂按桌面，轉過頭看零落酒館里的另一個人。

    “他一直這樣，我早習慣了?！崩钋嗳伎词种?，再抬起時神情有點認真，“……其實一年比一年好多了。他挺厲害的……當初大學畢業，是拿著pass簽直接進的公司?！?/br>
    陳霄野依持保持往日微笑，仿若從未變過，唯眼珠深帶魄力。

    邱敘走出桌游館，居民樓下方又是三層大馬路，不遠處凹地做平的小公園廣場，熱鬧喧嘩。

    臨街店門口寫黑筆墨字的綠芭葉，底下還趴只望雨的橘柴犬。流穩水磨的石板，零星路人踏過反射霓虹光水面。

    他把豎垂的雨傘抬起，視線接近傘沿，坡道下，一排平行餐館鋪面，沿著找了下。

    沒找著游鴻鈺，這一片鋪面卻算走完了。

    他在想要不要再到對街，然而面前這條窄路盡頭，夜幕將至，白十字架LED燈靜默，照耀它三角屋頂的建筑輪廓。

    他整個身形頓下，放衣兜的那只手猶豫片刻。慢慢走近，暗霧里，教堂漸漸清晰。

    彩色玻璃失去昔日光澤，蒙上一層灰。大門緊鎖，鎖頭銹跡斑斑。

    他依稀記得，這個天主教堂以前是有神父的。圣誕節時，有人聚教堂，做禮拜唱圣歌，那是熱鬧稀罕的，現變為只能回味的記憶了。

    圣音也沒人聽了。

    就在這時，他手機響了。

    游鴻鈺回：和聶泓霖在沃爾瑪門口，你在哪？

    從商業廣場大樓的餐廳下樓，游鴻鈺和聶泓霖轉悠到小廣場上的奶茶店，透明玻璃房。

    一片喧囂里，游鴻鈺盡量抓住時間，準備鄭重自首，忐忑湊近：“你和李青燃——”

    “這個沒什么意思，下個話題——”聶泓霖瘦凈的腮頰動了下，毫無防備之意。

    游鴻鈺思酌著，并克制自己，別說出什么蠢話來。

    “你好像有點太緊張了？”善于引導的聶泓霖，笑聲磬鳴一般，毫不介懷的態度，“再和你聊聊，我就要走了，太晚了?！?/br>
    李青燃走出狹窄通道，朝大街垃圾桶丟掉一口袋黑色物品。步履匆匆，一臉耍帥冷酷表情，走入商業廣場對街的酒館門口，習慣性四處瞟人。

    這次有所收獲，邱敘，漫步而目光渙緩。

    “二哥思航都提他，”游鴻鈺困惑，“李青燃畢業后在重山的咖啡店上班？”

    “連鎖店加盟是他的名義，背后是他mamacao盤?！甭欍販惤硒欌暭?，眼睛亮亮：“周謐的獨立咖啡廳，‘入股’四千，你也是老板?，F在開不下去，關了。李青燃做咖啡，后來發不出工資，和周謐吵了一架?！?/br>
    商機總有人先占，前三名搶不到，靠刷鍋水也分不到一杯洋rou羹？

    “那看來，咖啡館也沒那么好做啊?！庇硒欌曆凵耢陟?，臉頰積諧。

    聶泓霖抬起頭，眼珠子動，別有深意地，補充一般寬慰對方話語：“其實這是周謐沒做起來的第二個咖啡館，之前在CBD做的咖啡廳，就因為經營不善倒閉了?！?/br>
    聊完和錢有關的八卦，游鴻鈺就拋出下一話題：“泓霖，當初，你是怎么幫你大學閨蜜整她的渣男前任的？”

    前方寬敞街道，熙來攘往，靜漠了兩秒。

    聶泓霖朝她傾側過頭來：“你是怎么整楊兆楷辰的？”。你是以一個怎樣的身份，參與當時你的朋友和周詩雅的戀情的？

    邱敘漸近花綠玻璃房，發現游鴻鈺身邊還有一位女生，正猶豫是否要上前去時，兜內手機震動。

    他接通李青燃的電話，聽到那音色始終不特別的聲音講：“我在你身后?！?/br>
    邱敘握住手機，身體愣滯片刻，站兩方步行距離正中。

    他猜，游鴻鈺夜間視力差，才沒看見他。

    他眺見，游鴻鈺正扶住旁邊女孩的肩膀，手臂抬起，面對濕霧夜幕遠山，手指順著山線，被她指著的重巒迭嶂，猶如海浪起伏。而她溫聲細語，面露神秘的歡悅。

    奶茶店門口，人流擁擠，那個女孩卻站住，漸漸地，朝游鴻鈺露出驚訝的表情，畏敬地上背后撤，形容被嚇住。

    游鴻鈺似乎已經說完了，忽然，更加明朗地笑起來，眼珠炯勁。一把利刃，收于鞘中，等待用時。

    在他肩后，李青燃一頭霧水走近。要疑惑發問，杵原地看什么？要拍邱敘肩膀，手又頓住。

    隔十多米，要讓他倆聽見，也不可能?；蛘哒f，他們似乎永遠沒機會，知道了。

    冷風裹過，游鴻鈺最先瞥見夜晚人流繁華的高大的男人，白大衣怪顯眼?？吹绞乔駭?，訝驚訝悅地，就像一個電話能把他叫出來的不是她。

    游鴻鈺多自然地朝他先走過去，并且要抱。

    催熟的水果，人人都在吃；如果有機會，還是要吃自然長大的、當天采摘的。

    因為那永遠汁水飽滿、rou味豐沛。

    游鴻鈺不是和見過一兩面的人喝酒的個性，這晚，游鴻鈺與聶泓霖相告回家。

    計程車前，聶泓霖挽了挽被夜風吹拂的頭發，目光稍有鄭重，對她說道：“我會試試，能不能把周詩雅約出來?！?/br>
    游鴻鈺愣滯片刻，“好啊，”又露出倉促誠懇的笑：“過年這段時間，我都在這里?！?/br>
    這一晚，也許只留李青燃將美酒，當作寶貝。

    誰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