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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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道內,各個城市碼頭,已有部分糧草運往北方,可數目卻萬萬達不到朝廷所需。 僵持之下,原先一派和氣的馬維聰轉了態度,周琮一行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冷遇。 馬宜秾在如此境況之下,尷尬的不得了,原先還偶來拜訪,請教周琮詩詞歌賦,如今倒是悶在依翠樓中不再出現了。 交幽園景致極美,沒了絡繹不絕的賓客,阿厘喜愛曬太陽,便隨便倚在某座山石之下繡些零零散散的物件。 周琮的心意宣之于口之后,兩個人的相處依舊照常,并非周琮坐懷不亂,只是之前長公主忽然來了密信,取消劍南、嶺南之行,命他八月之前抵京。 因此他這陣子全在忙著集糧之事,二人見面之時也僅限于清晨和深夜。 阿厘曾試著一步不離地擔好自己貼身侍婢的職責,在見識過他百忙之中還要顧著自己之后,也曉得跟著是在給他添亂,就乖乖留在園子里等他了。 前幾日談崩之后,周琮總算能閑下來,這兩天全用來補覺和看書了。 現下趁著周琮睡著,阿厘便出來曬曬太陽,不然共處一室瞧見他的睡顏,她就控制不住地胡思亂想,太窘迫了。 天高云淡,日光晃眼,周琮醒來找到阿厘時,她那藕荷色的裙子鋪在粗糲的巖石上,好似匍匐著的碩大的蝴蝶的翅膀。 周琮來到她身旁坐下,懶洋洋地挨著她,困意惺忪猶存。 阿厘手上針線不停,露出梨渦:“您好重?!?/br> 周琮喉嚨里輕哼出聲:“嗯?!?/br> 他想握一握她的手,或者是那裹了一層rou的腕子,可惜現在不是時候。 “黃桷?”他分辨出那里衣領子上初見雛形的圖案。 阿厘捏著繡花針的手頓了下:“大人好眼力!” 周琮勾唇,看著那明顯男子的形制:“我不缺里衣,何以沒日沒夜地忙活?!?/br> 阿厘不想瞞他,將繡花針扎進繃子里,停下手中的活計。 “我是想著在明天……給他帶去?!?/br> 周琮默然直起身形,見她不安地看過來,便揉了揉她的頭:“還需要什么,可叫十九去置辦?!?/br> 阿厘方踏下心來,小心翼翼地靠近他,依偎在他懷里:“沒事的,我都準備好了。 周琮環住她的肩膀,下頜壓在她的發髻上,被上面裝飾的花鈿硌到,忽然走思,想起來在秀山救下她那日,兩人共騎,也是這么被她硌著。 阿厘感受到他胸腔震動,好奇地仰起頭:“大人在笑什么?” 他的眼眸好似被江南艷陽映照的琉璃,流光溢彩間有她模糊的影子。 “良緣奇妙,會逢夙定?!?/br> 阿厘陷在他看向自己的目光中,她眼睫微顫,紅唇蠕動:“我不懂您……” 周琮順應心意低首合眸,貼上她的唇瓣,吞下了她未說完的話。 天地寂靜,林鳥啾歌,藕荷色的衣擺跟月白袍子交迭,微風吹皺幽潭,吹開碎發遮掩的潮紅耳尖,吹動繡繃上黃桷花上未收的繡線。 七月半*中元節 良株的慶陽觀設中元齋醮,周琮帶著阿厘和十九前往。 慶陽觀坐落于青霞山的半山腰之上,形制不若佛寺華麗豪闊,皆是古樸清冷的青石黛瓦。 觀前的平臺上,供奉著寫有“太上中元七氣赦罪洞靈清虛大帝平等應善天尊”的神位,香壇中青煙裊裊,皆是來此的道眾奉上的香火,以求慰度亡魂,消災度厄。 阿厘為父母和周克饉進過,遠遠地看著周琮為外祖及母親進香,舉著手中的香柱要遞給十九,后者卻不接。 “怎么不拿?”她奇道。 十九道:“我乃百樓長大的孤兒,無牽無掛,無人可祭?!蓖尥弈樕蠋е鴿M不在乎的神色。 阿厘蹙眉,直接將一束放進他的懷里:“那你也非石頭縫里蹦出來的,雙親不在人間,也護佑著你,至少告慰他們呀?!?/br> 十九挑眉:“你怎知他們護佑我?” 阿厘眼瞧著周琮要進完香,心不在焉地回他:“你康健地長大成人,還有作為,不就是運氣極好么?!闭f完便小跑地迎到周琮跟前。 他身上染上了濃重的香火味,阿厘嗅著小聲打了個噴嚏。 周琮等她用帕子擦完鼻子,才無奈開口:“要我多穿,自己怎還著涼了?!?/br> 阿厘鼓腮:“不是著涼!是被大人身上的味道嗆的?!?/br> 聞言周琮抬袖去聞,香灰撲鼻,不由得也咳嗽兩聲。 “哈哈哈哈——”阿厘見狀笑的見牙不見眼。 周琮尋到她垂在身側的手指,捏了捏小巧的指肚:“大庭廣眾,端正儀態?!?/br> 阿厘順從地合上唇齒,唯余一雙月牙笑眼看著他,似乎憋得很辛苦。 瑩瑩青翠在后,她鮮嫩生動,生機勃勃地站在他身側,僅僅是看著,便有無限喜悅。 周琮也跟著勾唇,不知不覺同她十指相扣。 之后聽了會觀主的誦道,才回去。 入秋后的傍晚來的更快,日頭西下,阿厘在交幽園的偏僻處獨自點燃一路矮燭,在盡頭放了銅盆,一點點給周克饉燒去她這么久以來縫制的衣服。 燭火隨風搖曳,細竹婆娑作響,圓月皎白當空,清光灑在葉梢與青石之上。 “阿饉……” 銅盆里的火光映亮她的面龐,上邊淚痕縱橫,泠泠反光。 “周克饉,我一直想這么喚你,不想喚作二公子,也不喜歡叫什么檀郎?!?/br> “你若是真的來了,能不能告訴我?” “若是在我身邊,你就滅一盞燈?!?/br> 她哀哀地等著,又補充:“若是新鬼沒那么大能耐,那你讓風打個旋也行!” “……或者其他的什么,能提醒我你來了就好?!?/br> 許久,她的肩膀塌了下來,眼淚啪嗒啪嗒順著下巴尖落到青石板上。 “好想你呀,阿饉?!彼煅手?,像早就盼望的那樣,跟表公子或者其他周克饉親近的朋友那樣叫他。 “我做了好多好多噩夢……” …… 銅盆中的東西燒完,只剩焦黑的灰燼,隨著風一點點飄到外面。 阿厘揉了揉酸澀的雙眼,將那些跑出來的灰捏進去。 “你不來看我,不想見我,是不是在怪我?” “你不能怪我……”她又哭了起來,夜里寒涼,清涕也順著上唇流到嘴縫里。 阿厘使勁呸呸兩聲,委屈地辯解: “你想娶雁怡小姐,難道還想我為你守寡么……” “而且,而且你也曉得,我先前就是喜歡琮世子的!” 萬籟寂靜,她守著那帶著余溫的銅盆,連綿不絕地淌淚。 “你若是真的介意,那便來我的夢里,親口告訴我?!?/br> 阿厘喃喃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