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好
難得易郁沒有追問到底,醫院這時也送來了餐點,這個話題就被易殊匆匆掩蓋過去。 餐點鋪滿了床上桌,易郁發著低燒,原本就食欲低靡,現在面對這“滿漢全席”更是頭暈眼花。 “這是我的最后一餐嗎?” “在醫院別亂說話?!?/br> 和醫院打交道幾個月,易殊深深體會到老一輩說的“嘴巴有毒”是什么意思,前一秒還在感嘆真安靜,下一秒救護車一輛接一輛。 偏偏易郁不信邪,反而接著問:“jiejie,你說我是土葬還是海葬?” “易郁!” “海葬吧?!币子粜Φ?,“這樣……” 一個青菜包突然塞進他嘴里,堵住了他的話。 易郁咬了一口,又油又膩,又苦又澀,熏得他犯惡心,緊接著又一碗粥湊上來,他連忙躲開,“好難吃,我不要?!?/br> “難吃?” 不應該吧,這種級別的醫院不都是大師級水準嗎? 易殊嘗了口青菜包,“這不比高中食堂好吃,可能你嘴里沒味道,一時接受不了油腥?!彼忠松字?,嘗過后遞給易郁,“粥清淡,你先吃這個,不管怎樣肯定要吃一些,不然空腹輸液會難受?!?/br> 但易郁還是抱著個枕頭,置若罔聞的樣子,易殊不禁皺眉道:“易郁,每個人都只能陪你走一段路,更多時候你都是獨自前行,所以要學會照顧自己,懂嗎?” 氣氛頓時變得嚴肅,易郁垂下眼眸,沒有吭聲。 過了會,他把枕頭放在一邊,捧起碗在那扒拉米粒。 被罵的小狗耷拉著腦袋,吃東西都蔫蔫的。 易殊著實受不住易郁的可憐勁,可這次卻忍住了安慰他的沖動,因為這是事實,也是他們不久后要面對的現實。 她不忍心看,找了個由頭就先出去了。 回來時,護工上來收拾東西,易殊看餐點吃得差不多了,也松了口氣。 緊接著護士又拎了兩瓶藥袋進來,給易郁輸液。 “家屬記得快掛完的時候按鈴?!?/br> “好?!?/br> 等旁人都走了,易郁拍拍床,朝易殊道:“jiejie,過來讓我靠一靠好嗎?” “……好?!?/br> 易郁枕在易殊肩頭,兩人一齊望向遠方。 晨光熹微,詩城如一幅畫卷徐徐展開,雨水打在玻璃窗,第一場秋雨還是來了。 “可我不想再過那樣的日子?!币子羿?。 “什么?” “沒事?!?/br> 易郁望向吊瓶,“就是想到以前一個人掛水,當時太困了,沒想到一睡醒吊瓶早就見底,血倒流爬滿整根管子?!?/br> “……血爬滿整根管子嗎?”易殊聞言摩挲手背,“我也經歷過,護士拔針的時候血濺了一地,一小女孩嚇得哭了很久?!?/br> “醫院、超市、餐廳,這些充滿生活氣息的地方總會讓我倍感孤獨,不過……” 她釋然一笑,“再孤獨我也過了九年,習慣了?!?/br> 易郁看著易殊,道:“所以對你來說,孤獨并不是一件可怕的事?!?/br> “嗯?!币资鈴娬{了一遍,“它不是一件可怕的事?!?/br> 過了會,她聽到一聲笑。 “那就好?!?/br> 那就好。 在醫院住了快一個星期,易郁便出院了。 酷暑被雨水澆滅,盛夏逐漸遠去,一場秋雨一場涼,風吹在身上還有些冷。 這件事過后,易秤衡對待易郁又換了副臉孔,住院期間還帶上各式各樣的補品探望。 但即使如此,郁歡依舊強烈反對易郁回易家養病,“誰知道他安的什么心,萬一想抓住最后的機會搞死你呢?” “但我還是得回去?!币子舻?,“因為她在那里?!?/br> 這段時間易殊并沒有一直陪在易郁身旁,大部分時候她都在易秤衡的公司,學著處理各種各樣的事務。 一切好像又回到了四年前,只是她和易郁對調了人生。 八月中旬,易郁回到易家。 他遙望三樓,易殊的陽臺已經被封住,還安上了防盜窗。 那不安的感覺越發強烈,一直到他看到房間嶄新的窗簾,許多事情漸漸有了眉目。 易殊一直到深夜才回來,萬事開頭難,新的領域、繁重的業務,折磨的她精疲力盡。 她褪去高跟鞋,才發現腳底板磨出了血,這么多天片刻不停,傷完全不見好,每一步都像走在刀尖上。 一道陰影籠罩下來,易殊剛直起身,手繞過她膝彎,整個人被打橫抱起。 “易郁?!你怎么……” 易殊下意識想遮住腳底,但易郁早就看的一清二楚。 他盯著破皮的腳后跟,問:“你到底怎么聯系的我mama?” “我……” 易郁把易殊抱到沙發,又去翻醫藥箱,“或者換個問法,我房間的窗簾換了,你房間的陽臺封了,jiejie,你能給我一個解釋嗎?” 易殊低下頭,沉默不語。 “三樓,30分鐘?!?/br> 他目測過高度,丈量過路程,切身體會過,更懂其中的難處,也更心疼。 指腹沾上藥膏,抹過猩紅的傷口,易郁跪在地上,易殊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得揉了揉他頭發,“沒事?!?/br> 但那一刻,易郁眼淚好像決堤一般,崩潰痛哭,“我不該強迫你的……” “易郁……” “我根本沒有能力保護你,如果我不強迫你和我在一起,你現在會過得很好,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br> 易殊搖頭,蹲下身輕輕抱住他,“你已經承擔很多了?!?/br> 但易郁陷入了深深的自責中,難以抽離。 與此同時,心里的幼芽也被施了催化劑,發瘋一般放肆生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