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
他們沒有逗留太久,晝夜交替時便離開了荊城。 臨走前,易殊撕掉了鑰匙上的名字,物歸原處。 看到易殊就帶走了陳舊的晴天娃娃,賀以謙十分不理解這種一賠十的行為,“你拿了最不值錢的?!?/br> 易殊聞言低下頭,摸過晴天娃娃的笑臉,“但它是唯一屬于我的東西?!?/br> 一路疾馳,在深夜時分,兩人回到了詩城。 易家仍燈火通明,掛在陽臺的繩子也沒有收。賀以謙看向易殊,“他等著你呢,還要進去嗎?” “早晚要面對的?!?/br> 家門都敞開著,易殊直接進去了。 易秤衡雙手抱臂倚靠沙發,聽到聲音后手搭在一旁的拐杖上,“這么多年,我真是小看了你?!?/br> “畢竟不是打小養在身邊,不了解也正常?!?/br> “易殊?!?/br> 氣氛頓時嚴肅下來,易秤衡站起身,逐漸逼近,拐杖敲打地面,沉悶的聲響回蕩在空蕩的房間。 易殊攥緊晴天娃娃,抬頭直視易秤衡。 無聲對峙中,硝煙彌漫。 良久,易秤衡突然笑了下,“郁歡是你叫來的嗎?” “是?!?/br> “你知道她要帶易郁出國嗎?” 易殊垂下眼眸,易秤衡見狀冷哼道:“看來你知道。易殊,為了救他,你真是豁的出去?!?/br> 拐杖游離到易殊小腿,易殊一驚,下意識往后退,卻迎來一記重擊。 噗通一聲,雙膝跪地,她伸手去護住小腿,拐杖就打在了手背,留下一道紅痕。 “我膝下福薄,只有一兒一女。原本指望易郁給我養老送終,既然他走了,擔子自然得落在你肩上?!?/br> 易秤衡掐住易殊脖頸,逼迫她抬起頭,“希望你不要讓我失望?!?/br> 空氣漸漸稀薄,呼吸也變得困難,易殊試圖去掰易秤衡手,卻像溺水的人,越掙扎越無力,越無力越絕望。 瀕臨崩潰時,易秤衡終于甩開她。 易殊雙手撐著地,止不住咳嗽。 “今天算給你提個醒,日后還敢忤逆,后果你應該知道?!?/br> 腳步聲漸行漸遠,易殊抬眼望向那個背影,狼狽的臉上突然露出笑來。 等易秤衡走后,她從地上爬起來,扶著扶梯上了樓。 易郁的房門終于敞開,沒了窗簾,月光直射進來,映照出地板上干涸的血跡。 為了破開這扇門,真是犧牲了太多。 直到腳下泛起疼,易殊才回過神,回到自己房間。 陽臺已經被封上,并用防盜窗加固。 窗玻璃倒映出蓬頭垢面的自己,易殊閉上眼,突然笑了下,又突然,落下兩行淚。 她拖著疲憊的身軀躺倒在沙發,望著四方慘白的墻發呆。 不知不覺,意識逐漸模糊,她隱約聽到了腳步聲,又好像看到一個人在她房間奔走。 “易郁……”易殊下意識喚道。 但緊接著,劇烈的疼痛襲來,從腳底一路流竄到四肢百骸。 她死死攥緊沙發扶手,冷汗浸濕了頭發。 “吃顆糖,等糖化了就好了?!?/br> 有個聲音輕聲安撫著,甜味在口腔彌漫,易殊慢慢找回了意識,淚眼朦朧中,她看到一張熟悉又陌生的臉。 “……岑寂?” 岑寂嗯了一聲,依舊專注于手下的傷口。 “你怎么……” “先讓我處理好你的傷?!?/br> 易殊噤了聲,口中的糖逐漸抿化,等甜味散去,傷口也包扎好了。 “我原本打算參加完賀以謙的婚禮就離開詩城,但在去機場的路上,我聽到了易秤衡無罪釋放的消息?!?/br> “很多事情并非我意,但卻和我脫不了關系。我想……我不能一走了之?!?/br> 岑寂頓了頓,道:“我本科讀的法醫學,畢業那年去了醫療單位從事死亡鑒定,寧諾,就是賀以謙mama,是我的老師?!?/br> “一開始一切都很正常,但是沒多久,寧老師突然變得很奇怪,逮著一起交通事故調查了一個多月,明明因果關系很清楚,但她就是不肯寫死因分析?!?/br> “上頭為了不拖延進度,改派其他人處理了那起事故?!?/br> “我以為這只是一個普通的插曲,但隨著事情發展,我才發現一切都因那起事故而起?!?/br> “有一天,寧老師塞給我一張銀行卡,說,能不能替她照顧賀以謙一段時間?” “我問為什么,她只說以后會告訴我?!?/br> “于是我辭去了荊城的工作,帶賀以謙來了詩城?!?/br> 岑寂神色逐漸黯淡,“大概當時樂不思蜀,沒察覺出不對勁,后來想想,寧老師雖然逢年過節會發郵件問候,但她從沒回過信?!?/br> “等賀以謙上了高中,機緣巧合下我遇到了郁歡,她說自己需要一個家庭醫生,因為這份工作活少錢多,我就答應了?!?/br> 岑寂說到這無奈搖頭,“誰知道他們母子倆沒一個省心的?!彼龂@了口氣,接著道,“郁歡會旁敲側擊問我的專業、工作,其實她只是想知道寧老師,還有那場交通事故?!?/br> “那并不是意外事故,對嗎?”易殊插話道。 “對,我托人找到了卷宗和死亡報告,才注意到其中有太多疑點,我記得寧老師當時說,死者身體里檢測出一種物質,她認為那才是致命的關鍵,但后來接手的人并沒有提到這一點?!?/br> “我想找寧老師問個究竟,但她已經人間蒸發,連郵件都不再發來?!?/br> “沒辦法,我只能自己找答案?!?/br> 岑寂似乎說累了,她停下來看向易殊,淡淡笑道:“你聽我說這些并不意外,想來也知道的差不多了?!?/br> “……寧諾是被鶴鳴殺死的,是嗎?” “沒有證據,但也沒有別的可能了?!贬糯瓜卵垌?,“答案并不難找,難的是,我們揭不開那層厚重的面紗?!?/br> “知道真相的那一刻,我才終于明白,寧老師為什么要給孩子改名,又一再叮囑要收斂鋒芒,她希望賀以謙有嶄新的人生,遠離紛爭,平安順遂?!?/br> “而不是像她一樣,死在權利斗爭之下?!?/br> “可是啊……紙包不住火,賀以謙還是察覺到了,他一再追問我父母的下落,可是我實在不知道該怎么告訴他?!?/br> “而我的猶豫不決,最終葬送了他?!?/br> “他憑借成績成功引起了鶴鳴的注意,已經不愿意再聽我的話了?!?/br> “走投無路時,賀鳴,也就是賀以謙父親的賬戶突然有了消費記錄,他當年和寧老師同一時間失蹤,我一直以為他也死了?!?/br> “我突然有了希望,或許找到賀鳴,讓他勸賀以謙迷途知返,一切還能挽回?!?/br> “于是四年前我離開了詩城,順著僅有的線索尋找賀鳴,但是……” 岑寂苦笑:“四年了,我什么也沒找到,反而還搭上了更多人?!?/br> 十年光陰,寥寥數語。 “其實我下午就來過這里,因為易郁沒有回我消息,我擔心出事就來看看,沒想到……”岑寂看著易殊手背的紅痕,不禁聯想到易郁身上的淤青,“虎毒不食子,易秤衡真是連牲畜都不如?!?/br> 易殊一愣,隨即問道:“您去看過易郁了嗎?” “嗯?!贬艙u了搖頭,“他情況不太好,傷口出現感染,神智不清,偶爾呢喃兩句,也是在喊你的名字?!?/br> “說起來,我一直以為你們這種關系,肯定是一輩子的死對頭,沒想到……” 未出口的話化為一聲嘆息,岑寂收起醫藥箱,站起身時朝易殊伸出手,“走吧?!?/br> 易殊還在幻想易郁各種危險情況,也沒注意到岑寂。 “易殊?!?/br> “……嗯?” “不打算去看易郁了?” “什么?” 岑寂笑了笑,“郁歡叫我來這看看,說如果你在的話就把你帶過去,有你陪著,易郁或許會好的快一點?!彼呐囊资饧绨?,寬慰道,“放心,算命先生說了,那小子命硬著呢?!?/br> “我……”易殊握住岑寂的手,轉而又道,“能讓我帶個東西嗎?” “嗯?!?/br> 易殊踉蹌著挪到書桌旁,拉開抽屜。 岑寂瞥了眼,里頭雜七雜八的,寫了《從前慢》的信紙、兩條同心結、還有幾張照片,是以前在臨川一中的櫻花樹下拍的。 “你高中是……” “走吧?!币资饽闷鹎缣焱尥?,見岑寂呆愣著,便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怎么了?” “哦……”岑寂回過神,尷尬笑了笑,替易殊合上抽屜,“沒事,走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