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鬧別扭
李承袂挾著冷風走進來時,除了裴音,臨時管制房間內剩下的兩個人都立刻投以期盼的熱烈眼神,扒在門上殷勤地喊哥哥。 李承袂只當作沒聽到。 車上殘留的疲倦在此時已經完全看不出來,李承袂心下想著手鏈的事,面上是毫不掩飾的陰沉。但因為言辭舉止沒有任何不禮之處,并不讓人反感。 “到這里的每個家長都是您這種表情,”民警帶著李承袂走向小隔間,語氣間有種見怪不怪的應承: “這個年齡段的小孩都容易犯錯,其實教育一下長個記性也好……” 話有些多。李承袂不喜對方這種說話間打量的神色,示意楊桃與對方交涉,自己則徑直俯身走進管制間。 裴音正縮在長椅的角落,穿著淺色的羽絨服,聞聲抬起頭,看幾日不見的哥哥跨過鐵制門檻走了進來。 李承袂的身高使得他要進來這里,就不得不稍稍低下頭。但這并未讓男人感到拘束,依然行動自如,氣勢懾人。 他應該是下飛機后就直接過來了,穿著黑色的大衣,左肩上佩戴的肩針設計十分低調,末端點綴則用了碎金。 金屬反射著房間頂部燈管投下的黯淡光線,亮得好似眼睛,使男人視之猶如冰冷不容褻瀆的神祇。 裴音怔怔望著靠近的身影,想到六七歲第一次去博物館,她不小心和mama走失,仰頭惶恐放出視線,最先看到的都是亮晶晶的金制展品。 它們在昏暗的展館內仿佛可以自動發光,那些奪目引人的光線讓裴音乖乖站在旁邊,等來焦急尋找的mama。 那之后,裴音擁有了一個叫做“金金”的小名。 現在mama不會像以前一直寸步不離守在她身邊,哥哥或許,也即將是。 李承袂走到裴音面前。 他顯然在端詳她,身上冷沉的香氣強勢地將裴音完全包裹。裴音沒有理會李承袂身后兩個同伙暗示與提醒的目光,安靜地縮在角落,垂著眼,盯著哥哥手腕的位置看。 她現在很想看到手鏈,看到那行她用鋒利的尺尖小心翼翼刻出的英文,以此來確定哥哥仍然是她的。 她用她最隱私的東西標記他,也遲早要讓他對她做同樣的事。 但李承袂來時戴著手套,末端收進了大衣袖口,整個人脖頸以下全然的黑色,一絲皮膚都不露出來,她什么都看不到。 meimei目光停駐之處,李承袂剛進來就注意到了。 男人面上依然維持著間于平靜與溫和的表情,像急于查看meimei安全情況的長兄那樣,握住她的肩頭俯身,壓低聲音道:“裴金金,你好大的膽子?!?/br> 家長在預備教訓頑皮的孩子之前,都是這樣先叫一聲名字,再憤怒地威脅一句。 陳寅萍和林銘澤并未覺得有什么不對,縮在一起靜觀其變。 林銘澤其實都沒想到李承袂會來,他出現這種地方并不是一件合適的事,就像林銘澤絕不會讓小姨來這里一樣。他們原本商量的結果,是陳寅萍的父母來撈他們出去。 但報號碼的時候,一直發呆的裴音卻突然來了精神,張口就說了她哥哥那個女秘書的號碼。 林銘澤在心里為裴音祈禱,他覺得裴音這次兇多吉少。 在李承袂到來之前,他單方面跟裴音提前約好,明早林銘澤會去她家里一趟,如果李承袂因為這件事遷怒裴音,他就把她帶到小姨那里去。 陳寅萍的注意力則始終放在角落的兄妹身上。 他兄妹姐弟骨科文看過太多了,之前期中家長會,林銘澤的小姨帶著裴音去外面聊天,兩人離開的背影他都能嗑,更別說是現在。 多么典型的兄妹組合……陳寅萍胡思亂想著,就見裴音的這位看起來十分嚴厲的長兄動了動胳膊,將meimei攏進了懷里。 李承袂方才在檢查裴音受傷了沒有,視線在女孩子有皮膚露出的地方一寸一寸看過來,見她確實如楊桃在車上所說,“人是安全的”,才稍稍松了口氣。 他與四周的環境氣氛格格不入,沉默地站在那里,把蘑菇般寄生在椅子邊緣的meimei拉進懷抱,如釋重負地。 裴音掙脫著退開了一些,她的沉默似乎并不是因為驚嚇,還有使性子的成分。 李承袂見狀,臉色再度變差。原本見到meimei安全無事的愉悅心情,開始被由“pussy”引發的怒意替代。 他沒忘這個房間里還有別人,看似寬容地輕拍著裴音的背,另一只手卻抬起來,以冰冷的溫度撫上她的臉。 黑色的皮質手套摩挲著裴音蒼白的臉和紅腫的眼眶,接著用力,強硬地把她按進大衣。 這次李承袂無比清晰地感知到,meimei虛弱又急促的呼吸正隔著毛衣拂在腰腹的位置,惱恨,但毫無辦法。 他低低嗤了一聲。 光線模糊暗淡,陳寅萍坐在李承袂側后方,其實看得不算清楚,但也看出兄妹倆在鬧別扭。 這種鬧別扭的方式也確實夠別扭的,大概他們這種家庭出來的人都是這種放悶炮的性格,陳寅萍小心偷看,心里卻有種奇異的感覺升起。 他總覺得這感覺似曾相識,卻想不起來,慢慢就走了神。 裴音驟然被按進溫熱的懷抱,呼吸都停了一下。她想仰起頭,后腦卻被按住動彈不得。 ……李承袂在生氣。那一聲嗤笑像是嘲諷她的自不量力。 裴音氣得要命。他還生氣?他有什么可生氣的,反正他也已經不想要她了。 而且,而且,他怎么能戴著她的東西,還送別人禮物? 裴音嫉妒得四肢疼痛,眼眶也重新濕潤起來。她的肩膀開始輕微顫抖,呼吸伴隨著哽咽。在李承袂放輕力道的下一秒,裴音抿著唇,用嘴巴使勁兒撞了一下李承袂小腹稍側的位置。 那或許可以稱之為吻。 她以為李承袂會像之前的每次一樣,僵硬片刻,佯裝刻板地訓斥他。 沒想到男人只是停頓,而后按了按她的腦袋,因為戴著手套,予她的觸感幾近于無。 李承袂垂眸,把裴音羽絨服的拉鏈往上拉到頂端,期間手套無意蹭過她的下巴。 他平靜開口:“先回家吧?!?/br> 說罷,李承袂便退開一步,在裴音的凝望中轉過身,徑直離開房間。 后來過了很久,裴音都沒忘記這一刻她的感受。 《哈利波特》電影有一幕,是哈利的姨母一家為了阻止哈利拿到霍格沃茨的入學通知書,將家里能找到的所有信封投遞入口都釘了起來 信封因此遲遲未能來到哈利手中。沒多久,霍格沃茨魔法學校所有的信使貓頭鷹都來到了哈利家的門外。它們棲息在屋檐、樹梢、車頂和水泥地面,轉動腦袋、鳴叫、聲勢浩大地扇動翅膀。 這一幕以其無法撼動的安全感,給裴音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她知道自己此時使小性子有多不合適,以李承袂的身份來說,他能親自來這里帶她回家已經十分難得。她做了很多不好的事情,無證駕駛,發小脾氣,矯情難哄,嫉妒那個連長相都不知道的女孩子,進而埋怨哥哥。 但即便如此,李承袂也從未提過不要她,沒有威脅過說要她收拾東西回春喜去。 李承袂是始終棲在她屋外的貓頭鷹。 - 出來就看到等在一旁的秘書楊桃,李承袂看出她對裴音的關切,簡單擺了下手:“沒事,去簽字吧,先把幾個小孩帶出去?!?/br> 轉身,隔著門上的小玻璃窗,李承袂看到兩個猛地落下去的腦袋。 缺了一個。 李承袂搖了搖頭,眼前浮現出meimei的臉。 裴音的脾氣像極了六月京都的天氣,他曾經在這樣的天氣里抽出時間去學習劍道弓道。 京都的六月空氣潮濕,下雨時往往沒有過渡,一下就是瓢潑大雨,措不及防。 人在那種情況下久居室內,會覺得自己是某種陰濕的角落生物。 正如剛才的裴音。 李承袂取下手套,背對著門站了一會兒,單手解下腕間的手鏈,用隨身的手帕包起來,放進了大衣里襯的內兜。 對他的心思會害了她。 不能再慣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