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的秋天大多陰雨綿綿。

    清晨，薄霧漸散，雨也小了些，清新空氣透過窗戶捎來泥土的芬香。

    門前忽而傳來動靜，開門聲很輕。

    值晚班回來的邢爸收起傘，輕手輕腳入內，抬頭便瞧見正在廚房忙碌的兒子。

    喬浠剛洗漱完，揉著眼睛迷迷糊糊走出來，昨晚噩夢做了一夜，整個人昏昏欲睡。

    “爸，你回來了?！?/br>
    邢爸是個經驗豐富的老警察，觀察事物細致入微，很快發現她不自然的走路動作，扶著她緩緩走向餐桌。

    “腿怎么了？”

    “摔了一跤?！?/br>
    “怎么這么不小心？”

    他面露心疼，看得出是真緊張，“傷口處理好沒？”

    喬浠點頭如搗蒜，小口小口抿著熱豆漿。

    他也跟著坐下，隨手拿起水煮雞蛋，貼心的剝去雞蛋殼再遞給喬浠，嘴里念念有詞，“受了傷就休息幾天，讓你媽給舞蹈老師打電話請個假?！?/br>
    喬浠往嘴里塞了半個雞蛋，含糊不清的說：“馬上就要藝考了，老師說一堂課都不能再落下?！?/br>
    “考試重要還是身體重要？”

    她垂眸思索，唇瓣張了張，未出口的話被突然出現的邢崢攔截。

    “考試重要?！?/br>
    邢爸郁悶的瞪他一眼，心間早有怨念，“你們一個個的都是周扒皮轉世，天天就知道剝削她?！?/br>
    邢爸干了半輩子警察，工作中一直嚴于律己，可私下卻是個大大咧咧的軟性子，在家幾乎不發脾氣，擅長和稀泥當和事佬，時不時還會透出幾分天真的孩子氣。

    邢崢對此習以為常，面不改色的喝豆漿，“要不是你太縱容，她現在成績能差成這樣？”

    “不是說上次考試進步了嗎？”

    邢崢沒吱聲，話都懶得說，雞蛋剝好放進她碗里。

    喬浠悄咪咪舉手，五指分開，低著頭羞愧難當，“5...5分?！?/br>
    “非常棒！”

    邢爸激動的猛拍一記桌子，碗里的豆漿溢出小半，慷慨激昂的展望未來，“這次是五分，下次就是十分，這做人嘛，要懂得循序漸進，用你爺爺的話說，這就叫腳踏實地?！?/br>
    默默吃雞蛋的喬浠險些噎住，邢崢淡淡瞧他一眼，“爺爺要知道你這么理解腳踏實地，棺材板都要掀翻?！?/br>
    “欸，怎么說話的你?！?/br>
    邢爸憤怒的喝下小半碗豆漿，忍不住吐槽起來，“你爺爺當年在世時，那是想盡一切辦法打壓我的人生夢想，就像你和你媽現在壓抑喬喬的天性一樣，沒有民主！只有強權！只有壓榨！”

    邢崢聽他一本正經胡說八道就好笑，微抬下巴，“你問問她，人生夢想是什么？”

    邢爸目光轉移，瞳孔閃爍清澈的亮光，連眼尾那兩道皺紋都捎著一絲藏不住的期待。

    喬浠坐直身體，目視前方，“混吃等死，知足常樂?！?/br>
    “說的好！”

    邢爸怒吼一聲，大拇指豎得高高的，“樸實無華，人間清醒?！?/br>
    話說完，他頗為神秘的用手擋住小半邊臉，低聲提醒：“不過喬喬啊，咱這夢想雖然美妙，但盡量別告訴你媽，我怕她一不小心血壓又上去了?！?/br>
    喬浠懵懵懂懂的點頭。

    邢崢實在看不下去，瞥了眼墻上的時間，起身催促她出門。

    “走了?！?/br>
    *

    兩人一前一后下樓，喬浠安安靜靜跟在他后頭。

    到了樓梯拐角處，她倏然伸手扯他的校服，滿眼好奇的問：“爸爸有說過，當警察前的夢想是什么嗎？”

    邢崢隨口回：“浪劍走天涯?！?/br>
    她恍然大悟，想起掛在客廳墻上的那張泛黃的舊照片，年輕時的邢爸長得眉清目秀，完全不似現在這般粗糙，他穿著當年最時髦的皮衣喇叭褲，手里抱著吉他，儼然一副搖滾歌手的前衛裝扮。

    “他想當流浪歌手？”喬浠不確定的發問。

    邢崢揚唇冷笑，下樓的同時不忘一步三回頭，緊盯著她受傷的那條腿，慢悠悠地回：“流浪歌手，不就是流動要飯的？”

    “你這叫偏見?！?/br>
    她很講義氣的幫邢爸說話，“我覺得很有個性，至少比那些虛頭巴腦的夢想強?！?/br>
    話音落地，兩人正好走出樓道。

    他撐起大傘，傘面微微傾向她那側，沒急著往前，側頭看向她，總結發言：“你更像他親生的，我是撿的?！?/br>
    “那正好，我們互換啊?！?/br>
    喬浠低頭盯著小白鞋，眼前飛速晃過美人mama滿面愁容的苦瓜臉。

    她作為一個完美主義者，自己親手養大的孩子徒有美貌，智商堪憂，亦沒有遠大的理想抱負，這應該是她人生最大的遺憾吧。

    其實邢崢說的沒錯，喬浠某些時候的確很像邢爸的孩子，腦子不靈光，學習瞎努力，以至于每次家長會過后，喬媽都需要用速效救心丸強行續命。

    一模一樣的卷子，邢崢可以穩居年級前三，喬浠只能在排名榜的末尾遙遙相望。

    喬媽盯著不忍直視的分數，整晚都在唉聲嘆氣，“我可能是懷你時吃多了豬腦，所以才生的這么冰雪聰明?！?/br>
    邢爸見罰站的喬浠下巴都要戳進胸口，笑呵呵的勸道：“咱們喬喬長得漂亮，舞又跳的好，就這么一點點小瑕疵而已，整體來說已經很優秀了?！?/br>
    “那你怎么不說說邢崢，人家成績又好，還會踢球，隨便出去參加個游泳比賽都能拿冠軍，回家還會做飯，還會照顧人，還孝順...”

    “好了好了?！?/br>
    邢爸打斷那一長串數來寶，安撫似的拍拍她的肩，“這不還有一年嘛，叫邢崢上點心多教教她，勤能補拙，我相信喬喬一定不會讓我們失望的?！?/br>
    他轉頭看向不遠處默默收拾碗筷的邢崢，扯著嗓子喊：“你跟mama表個決心？”

    邢崢端著碗回身，白熾光將那張僵硬的冰塊臉映照得分外陰森。

    “不要?！?/br>
    他無情的拒絕：“我不想被她活活氣死?！?/br>
    邢爸：“...”

    這孩子，瞎說什么大實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