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昏暗，頭頂是葉子枯黃的樹。

    陸霄定定看她幾秒，像是要把她的整個人影全部映進眼睛里。開口，聲音淡而冷冽，就像此刻繃起的下頜線：“為什么只去找他?！?/br>
    “如果想知道我的消息，為什么不來找我？”

    夏棠張了張唇，卻又鼓著臉閉上，眼角微微翹起，像是想回答這個問題，又不想說出答案。

    她的眼睛已經給出了答案。

    陸霄站在她面前，擋住風，外套上淡香水的味道帶著本人的氣息，微寒又苦澀地掠過鼻尖。

    “既然不想再見到我，知道這些又有什么用?！甭曇艄糖孟?，“是想聽說我沒事，過得很好，你就能在心里慶幸，做了正確的選擇嗎？”

    夏棠把唇線抿得發白，吸進來的空氣像要凍住肺，心里卻有種灼熱的東西被激發起來。她抬著腦袋，盯著面前人說：“因為來找你，就是很麻煩?！?/br>
    “你的父母很麻煩，你那么有錢很麻煩，和你在一起也很麻煩?！彼f，“我光是處理好我自己的事，就覺得很累了?！?/br>
    話語一字一句，像是冷風從胸口呼嘯而過，陸霄眼瞳更加黑。

    冬日黃昏的陰云下，他看著她的臉，走近一步，距離縮短到再有五公分，夏棠的鼻尖可以挨著他的胸口。男生背后像是遙遠的山丘，帶著沉甸甸的重量。

    夏棠板著臉看他，打定主意無論他干什么，自己都不要后退。

    可陸霄只是脫下外套，一言不發罩到她頭上。

    衣服帶著熟悉的體溫，其實靠近的氣味沒有那么苦澀，干凈的薄荷味帶著草木香，仿佛把臉埋在他懷里時聞到的味道。

    不知道為什么，心忽然像被揪了一下，連帶著才氣勢洶洶涌起來的怒氣，也變得有點七零八落。

    “這么不想見到我，就應該離我越遠越好，不要特意跑下來，不要對我說這些，就應該遠到當做我不存在?！?/br>
    他的話隔著布料：“不是像現在，找到我，卻又告訴我你很討厭?！?/br>
    他總是那種容易會錯意的人。

    會把她的吻當做愿意，把她的上床當做喜歡。

    甚至會錯意到現在。

    夏棠拉下外套，露出自己的臉，表情繃著氣勢，聲音卻悶悶的：“不是只有衛川生他們才認識了你這么久?！?/br>
    “我?！彼苷J真抬著眼睛說，“我也認識了你很久的?！?/br>
    他們是一起長大的人，是一同半夜離家出走被找到的人，是接過很多次吻的人，是認真想過，以后也要在一起的人。

    久到如果要在所有知道他名字的人里排個序。

    她怎么也應該，能在“有資格關心他近況”的人里占一個名額。

    “可是我不想?！标懴龌貞脑?，語氣滯重地咬著音節。

    又是一陣冷風吹過，路燈還沒亮起，街道已經暗下去。男生的額發被風吹得凌亂，挺拔的眉骨襯得眼瞳更黑，仿佛沒有一絲光。

    “我不是你那樣胸懷寬廣的人?！彼蛔忠痪湔f，“做不到從開始到現在，還能只和你當‘認識很久的人’?！?/br>
    “一刻鐘也辦不到?！?/br>
    要是從來都沒有開始過，說不定還能忍受。

    從很久以前起，他就已經錯過了那種機會。

    夏棠眼睛里映著他的臉，小腿暴露在風里，睫毛微微發顫。這一刻，心臟被無限攥緊，悶得人快喘不過氣。

    “夏棠?！标懴鰡?，“是不是對你來說，無論什么人，無論是誰?！?/br>
    “都比我重要?！?/br>
    不是。

    如果只要兩個字的答案，那就只有不是。

    但是從很久以前起，人生就變成了一張印滿簡答題的試卷。所有以她喜歡，她想要為開頭的標準答案，都跟著一長串但是。

    她很喜歡，很喜歡面前傲慢又壞脾氣，但又比誰都熟悉的男生。

    但是，她是個付不起和他在一起的代價的窮光蛋，連戀愛都是疲憊不堪的。

    就像黃油應該配面包，薯條應該配番茄醬，冰鎮汽水應該配炸雞，不適合的組合早就被淘汰。

    不搭配的人，也注定沒辦法在一起。

    夏棠回到樓下時，林清讓正等在樓道口。

    他靠在門邊，看見她的樣子，似乎并不意外，從衣袋里伸出手，懶懶道：“現在應該有時間了？”

    夏棠從口袋里摸到打火機，放到他手上，然后沒再看他，好像也不打算說話，裹著外套走進樓道等電梯下降。

    林清讓收起打火機，跟在她身后。

    樓道里零星居民往來，都會不由多看他們兩眼，畢竟的確很少大冷天只穿著睡裙在外面跑的人。

    “你現在，一臉剛淋完雨又失戀的表情?！彪娞輼菍酉陆?，林清讓開口，眸光很淡，“像只被人甩了的落湯雞?！?/br>
    夏棠低下頭，不想理會他。電梯到了，她先進去，林清讓站在門外，一手隔在電梯門上，看著她。

    “要走就快點走，你這樣會把電梯弄壞?！毕奶恼f，“而且耽誤其他人用電梯?！?/br>
    “真的要這么和他分開？”林清讓靜靜問，眼睛里的褐色很淺，“不是說，是很喜歡，唯一喜歡的人？”

    夏棠覺得他們一個比一個煩人。

    “喜歡又不是什么值錢的東西?！彼Z氣生硬說，“你也說過喜歡我，不照樣干了一大堆很混蛋的事，讓我到現在都想踢你兩腳?！?/br>
    “那你想踢他嗎？”林清讓在門邊不動，“還是決定當個混蛋?！?/br>
    夏棠哽了一下，盯住他，惡狠狠說：“我只想把你踢出去?！?/br>
    沒有勞煩她親自動腳，林清讓收回手。被阻擋已久的電梯門緩緩合攏，隔著一道縫隙，夏棠聽見他說：“我本來，也想趁人之危?！?/br>
    “但你看上去，并不是和我一樣的混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