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懲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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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市工作日內環以內的地面道路外牌小客車限行,梁辀馬不停蹄趕回申市,下了飛機,也顧不得限行的條例,直接開車去了紀月家。 他知道她的公司搬走了,其實上網查一查,就能知道新地址,不過,他還是選擇去她家等著。車停在樓下,后備箱里有換洗的衣物,他換了件體恤,隨后,回到駕駛座,打開遮陽板后的化妝鏡。 鏡子里的人看著精神還可以,不過,連著兩天都是睡在機場里,顯得有些憔悴,眼下有一些烏,而下巴上青色的胡渣也冒了出來,他用力搓了把臉,將視線重新挪到一樓大廳。 大廳需要刷門禁卡,今天是工作日,他等了一個多小時,都沒見有人進出,直到中午,他才看見一個背著包的女孩向這棟樓走去。 女孩拿出門禁卡,剛刷開門,就看見一個男人的手抵在門上,他輕聲說了句,“不好意思,忘記帶門禁卡了?!?/br> 她看了他一眼,向電梯方向走去,沒一會,他也來了。 電梯下來的很快,她走進去,男人也跟進來。 她沒有按電梯樓層,反而是男人按了。 這是一個工作日,電梯沒有停,直接到了17樓?!岸!币宦?,箱門打開后,就看男人伸手抵上門,示意她先走。 女孩走出電梯,電梯出來,左右各有兩戶,她左轉時,眼角的余光瞥見,男人也跟著左轉。一瞬間,她莫名地加快步伐,手指按上指紋鎖時,還能聽到自己猛烈地心跳聲,解鎖聲響起,她立馬推開門,一個閃身進屋,反手關上了入戶門。 隨后,她慢慢地湊近貓眼,男人并沒有如她所想,只是站在隔壁鄰居家的門口。 女孩每隔一個小時,就去貓眼里看一下。她看見,男人有時靠在墻上抽煙,有時單手拿了個筆記本,另一只拿著電話。不過,大部分時間,他就一動不動靠在門邊,眼睛看著走廊外,不知道在看什么。 總之,看上去就像忘記帶鑰匙的人,像有很多心事的人。 梁辀在發呆,電梯發出“?!币宦?,他猛地回過神,看了過去,心臟劇烈地跳動著,隨后,又平穩下來。 電梯里,一個穿著藍色外套的外賣騎手走出來,手里提著一袋外賣,他拿著手機,邊走邊說,“喂,您的外賣到了?!辈良缍^時,看了梁辀一眼。 隔壁的門打開了,女孩探出腦袋,外賣騎手趕緊走過去,她接過外賣時,也看了梁辀一眼,他是中午來的,而現在都已經臨近晚飯時間了。 “你找1702的人嗎?”她突然開口。 梁辀還在恍神,“哦,嗯”,說著,原本靠在墻上的身體站直了。 “她搬走了,這里很久沒有住人了?!?/br> 梁辀想過很多,也許她出差了,也許她還沒下班,唯獨沒想過,她搬走了,他沒有反應過來,有些驚訝,嘴巴不由自主地張開,望向女孩。他剛想問幾句,就聽見電梯再次發出“?!钡匾宦?,他回過頭,看清來人,再回頭時,女孩已經把門關上了。 宋霽輝也沒有想到會在這見到梁辀,不過學心理學的,一貫很會掩飾自己,他走過來,手放在指紋鎖上,等到解鎖聲響起,他推開門,“進來說吧?!?/br> 房間里,是一股沒有人住的氣息。梁辀低下頭,他還記得上一次來時,玄關一地的高跟鞋,現在都不見了,宋霽輝自顧自地走進書房,隨后,寂靜的房間里響起翻找聲。 他站在客廳,環顧四周,不止玄關,現在,餐桌上,空空如也的水壺和水杯整齊的放在一起,目光所及之處,窗戶和門都緊閉著。 那些生活的細節,都消失了,表示著主人已經搬走了。 宋霽輝幫紀月來拿一套玩具,是很早之前黎雯還在國外工作時,寄過來的樂高IDEA系列,沒想到幾年過去成了絕版,現在正好有機會用來投其所好。他很快就找到了東西,不過,卻在書房里站了會。因為,要讓自己冷靜下來,他不知道梁辀來干嘛,但是,他知道,如果不是美國之行的意外,自己根本不可能和紀月在一起的,現在,他不能允許再出現其他意外了。 過了好一會,他才從書房走出來,手里拿著白色的紙袋,“我要走了,你走嗎?” 他們倆人上一次見,也是在這兒,那時,紀月和宋霽輝還在一起。 “紀月,她搬去哪了?”梁辀看著他,那時在心理咨詢工作室,和他只是打了個照面,對于宋霽輝的最初印象,就是冷漠。 宋霽輝冷冷地回了句,“這是她的隱私,我不能告訴你?!闭f著,他做了個請的手勢。見梁辀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他自顧自地往玄關走去,擦肩而過時,輕聲說了句,“梁老師,說到底,我們能在一起,還是要謝謝你?!?/br> 梁辀的瞳孔突然張大,瞬間又平靜下來,“宋霽輝,你這么說,我就信嗎?” 宋霽輝背對著他,停下腳步,他把購物袋放在地上,隨后,從口袋里摸出手機,過了會,轉過身,視頻的聲音從手機里傳出來。 梁辀看到,視頻里的背景是和這里完全不同的裝修,純白的墻壁,黑色的落地窗框,外面是一片綠樹。鏡頭角度是由沙發這頭拍的那頭,那頭坐著宋霽輝,而這頭,能看到穿著家居褲的腿,和光潔白皙的腳腕。電視的聲音斷斷續續傳來,視頻中央,宋霽輝的邊上趴著一條隕石灰色的邊境牧羊犬。 “噸噸?!彼牭疆嬐庖?,是她的聲音,帶著甜甜的笑意。 立刻,邊牧的耳朵豎了起來,趴著的身子,也直了起來。它剛看向鏡頭,宋霽輝的手就圈住了它的身子,將它緊緊箍在原地。 能聽到她帶著笑意,又喊了聲,“噸噸,到jiejie這里來?!?/br> 狗開始奮力掙扎,宋霽輝笑著,手卻沒松,它在沙發上掙扎著倒退,好像脖子、四肢都一起往后縮,左扭右扭,終于,從他手臂禁錮中,退出。 狗吐出粉紅的舌頭,撲向拍攝視頻的人。 視頻里,只聽到紀月的聲音,看到她的腿,但是,只是這一眼就能看出,他們倆身上穿著的家居服,是一樣的款式,不同的顏色。 “結婚請帖就不發你了,省得大家見面,都不自在?!?/br> “你們,在一起多久了?!?/br> “快兩年了吧,也挺久的了?!?/br> 宋霽輝打開門,頭也沒回,“你走的時候,記得鎖門?!?/br> 梁辀的手伸進外套口袋里,捏到那塊石頭,粗糙坑洼的結晶體,摩擦著掌心,微微刺痛著皮膚。 他拿出手機,兩年后,終于打出了那個電話。 電話一會接通了,那邊聲音很嘈雜,過了會,才安靜下來,“喂,”是她波瀾無波的聲音。 梁辀緊抿著嘴唇,“好久不見?!?/br> “嗯?!?/br> “你還好嗎?” “挺好的,你呢?” 他透過緊閉的陽臺窗,看著樓宇間只有一線的黃浦江,他想說,沒有你,怎么會好,可說出口時,還是變成了,“挺好的?!彪S后,高高抬起頭,看著天花板,“上次,在新聞里看到你,挺為你感到高興的?!?/br> 她帶著笑意的聲音傳來,“謝謝?!?/br> 不過說完這句,下一秒,就沉默了,只能聽到對方的呼吸聲。 過了會,她說,“我要登機了?!?/br> 梁辀低下頭,空著的那只手掩住面容,“他對你好嗎?” 那頭沒有一點遲疑,“挺好的?!?/br> “那就好?!彼卣f著,也是,宋霽輝怎么會對她不好呢。 這句話說完,他又不知道說什么了。 “我真的要去登機了,先掛了?!?/br> “紀月,”他趕忙出聲,“那他家里人,對你好嗎?”梁辀覺得自己其實挺陰暗的,他也不知道為什么問這句,他突然想到梁軒那句話,‘梁家沒一個好東西’,其實挺貼切的。 那頭愣了一下,她好像也反應過來,聲音不如先前那么輕快,“挺好的,都是友善的人?!?/br> “那就好?!彼]上眼睛,覺得淚水從指縫里,順著臉龐留下,“那就好,”他又重復了一遍。 電話那頭,沒有說話。 “那就好?!边^了會,梁辀又再次說了一句。 好像所有的,關于過往的回憶與思緒,都在手機里隨著信號流淌,她沒有說話,也沒有掛電話。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說了句,“我要登機了?!?/br> “噢,好?!?/br> 這次,真的掛了,通話結束。 寂靜的房間里,梁辀在沙發上坐下,原本寂寥的身影,一下子變得頹廢極了,他看到電視柜上放著的長條相框,里面是并排的九張照片。 她穿著灰色的毛衣,長發辮成一個辮子垂在胸前,九張照片其實是連續的鏡頭,她先是低著頭在看掌心里粉色的杏花,隨后,抬頭看著他笑了。 照片,就是最美的情詩。只有愛她,目光永遠停留在她身上,才能留下她最美的一瞬間。 梁辀突然覺得自己還有很多話和她說,想和她說,你能不能回來。 這次,她的手機,關機了。吳桐說得對,她不會一直等你的,她又憑什么一直等你。 飛機因為雷暴天氣,在天上盤旋了好幾個小時,終于在雨勢小一點的時候,順利降落。紀月和林昊走在空橋上,看到雨點重重砸在玻璃上,遠處停滿了一架架起飛不了的飛機。 “還好回來了?!绷株灰贿叴蜷_手機,一邊說,“今天進出港的航班都取消了?!?/br> “嗯?!奔o月也打開手機,一堆微信,最上面的是宋霽輝的微信,第一條是“寶貝,你的樂高拿好了?!睅讉€小時后,又有一條,“航班延誤,要不要來接你?!?/br> 看到她準備打電話,林昊插了句,“宋先生要來接啊,不用了,我送你,我車停在停車場?!?/br> “不用送了,那么大的雨,我自己打車,你早點回去,” 聽到她的話,林昊點點頭。 紀月這邊的電話也接通了,“飛機剛到?!?/br> 那頭聲音帶著笑,還有狗吠聲,“我也剛到?!?/br> 瞬間,她笑了起來,看著窗外,“航班大延誤,你干嘛來,萬一飛回去呢?!?/br> “沒事?!?/br> 掛了電話,林昊也聽出來了,“這都來接啊。有一說一,他這點真沒話說。像今天這樣delay,你讓我去接我老婆,我做不到的?!?/br> 紀月笑著,“哎,別說的那么死,萬一呢?!?/br> 他們從機場到達出來后,再坐電梯上二樓,遠遠聽到通往停車場的通道里傳來狗吠聲。 “狗聽力可真好?!?/br> “嗯,我們車剛進小區,它就知道跑到陽臺去了?!?/br> 林昊覺得有些神奇,“它怎么知道?!?/br> “大概是車的聲音不同吧?!?/br> 狗不能進機場,宋霽輝就牽著它站在通道盡頭,林昊打了個招呼,就先走了。他肩膀上的傷好點了,不過還是用左手拿著牽引繩,紀月接過后,再順勢挽上他的手臂。 “延誤了好幾小時?!彼f著,將頭靠在他的肩頭。 “累了吧?!?/br> “還好?!?/br> 噸噸在前面帶路,走兩步還不時回頭看他們。 “下次別來了,浪費時間?!?/br> “沒事,我也剛到不久?!彼⑽⒌皖^,親在她的發頂,“我很想你?!?/br> 停車場地上都是車身帶進來的雨水,窗邊的地上更是一灘灘水塘,他們在車邊上停下,宋霽輝拉開后排車門,噸噸自己一躍而起跳了上去。 紀月看到黑色的車身上,干干凈凈的,沒有水漬了,“還說剛到,車都干了?!?/br> 宋霽輝笑著搖搖頭,紀月就是這樣,心思敏銳的不行,“在家等,在這等都一樣?!彼_副駕駛的門,“不如,這里等?!?/br> 她沒有坐進去,“你能開車嗎?” “好多了?!边@次,他伸出右手,摟上她,“要不,你檢查一下,”他刻意壓低聲音,差點點,就被外面瓢潑的雨聲蓋住。 “別人看到?!?/br> 車門擋住他們的身影,他的手慢慢向下,摸到她的臀部,揉了一下,隨后,低頭吻上她的嘴唇,舌尖互相糾纏,唇瓣互相吸吮。隨著吻慢慢加深,她的手勾上他的脖子,他放在她臀部上的手也不再滿足,游走到她身前,不停向上,摸到她的胸部。 他隔著衣服揉搓著,她笑著,從吻里退開,“被人看見?!?/br> 白熾燈下,她的嘴唇又紅又水潤,他忍不住低頭又親啄了一下,“那回家繼續?!?/br> 雨勢似乎更大了,出浦東機場的車也更多,他們在車流里慢慢挪動,噸噸湊在他們之間,上半身伏在中間的扶手箱上,紀月抬手就能摸到它的頭。路有些堵,走走停停,經常有車加塞在他們車前,宋霽輝也不急,紀月倒是急了,她嘰嘰喳喳地讓他跟近一點,一邊摸著小狗的頭,邊動嘴皮子指導他如何開車。 他聽著她的話,笑著應著,卻自然我行我素。 她突然覺得,好像這樣的生活也不錯,有一些樸素,卻很溫馨。 宋霽輝是個和梁辀完全不同的伴侶,吸引她的,大概是他身上永遠那種不緊不慢的性子,那是她沒有的,而這種性子下,卻是和她一樣,澎湃洶涌的個性。 車開上內環浦東段時,道路就一下暢通起來。 “今天,看到你來,挺高興的?!?/br> 宋霽輝看著前方,嘴角露出笑容,“那還叫我不要來,下次就坦率點?!?/br> 她看向車窗外,陸家嘴的三棟高樓就在煙雨之后,亮著朦朧的燈,“嗯,知道了。不僅高興,還有些感動?!彼犓脑?,坦率地表達自己的感情。 “那有多感動?” 申市一下雨就太潮了,她在玻璃上“哈”了一下,畫了個圈,圈里面是依舊璀璨的陸家嘴裙樓,“就是那種,覺得這樣過一輩子挺好的感動?!?/br> 宋霽輝看了她一眼,勾起嘴角,“真的?” 她還是看著外面,點點頭,“真的?!?/br> “我說,你這個話,真的?” “真的啊?!?/br> 她突然看到車慢慢加速隨后向右變道,一直變到最右的車道,不遠處,高架的牌子寫著,“出口,內環高架路 浦東大道”。 “去哪?” 他沒有說話,只是笑著,踩下油門。 宋霽輝就把車停在國金中心門口的非機動車道上,隨后解開安全帶,看向她,她的身后,是卡地亞巨大的招牌,招牌下方的屏幕里在播放最新一季的珠寶廣告。 “這里不能停車?!?/br> 他俯身去解她的安全帶,“不就是3分200塊么?!比缓筇ь^,招牌變換的霓虹燈打在他的眼鏡上,鏡片后,他目光灼灼地盯著她,“剛才是你自己說的,我可不管你明天后不會悔?!?/br> 終于,她回過頭,看見雨夜中,那巨大的英文招牌在一片霓虹中,對自己閃著光。 他們冒著雨,沖進商場。 他抬手撩了下她耳邊的濕發,輕聲說,“今天,先隨便對付一下,回去,我送你更好?!边@話像極了他們第一次和二叔吃飯時,他說的,‘阿輝會送你更好的?!?/br> 梁辀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到家的,其實,兩個地方距離很近,開車不過10多分鐘,這兩年間,他有無數次機會,去見她,去訴說,可他都沒有做。 于是,天罰落下。 他下載了那個社交APP,宋霽輝給他看的視頻,左下角有個名字,“噸噸是條小灰狼”。 他點開APP,找到這個用戶,主頁里,內容很少,都是這只邊牧犬的照片,還有三個短視頻。他點開其中一個,在廣袤的荒原里,它走在前面,踏起黃色的塵土,天很藍,令人想到中國西部,不過鏡頭里的植物出賣了位置,那些各異仙人掌、約書亞樹,顯然是在美國西部。 第二個視頻,是在海邊。夕陽落在海上,將天空一起染成了紅紫色,宋霽輝拿起飛盤,邊牧犬踏著前爪,慢慢向后,當飛盤脫手那一剎那,它突然轉身,向著大海奔去。視頻里,它變成一個小點,過了會,才重新出現,叼著飛盤,隨著海浪游了回來,邊上穿著比基尼的外國人,彎腰摸了它一下。 這個視頻下有一條留言,‘噸噸好可愛,這是噸噸爸爸嗎,有點帥?!?/br> 留言下有個回復,‘噸噸是條小灰狼:他是姐夫,不是爸爸?!?/br> 他設想過,所有和她一起的畫面,現在,她正在和另一個人,在另一個地方,慢慢實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