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寂靜，市委大樓里燈火通明，陸續幾輛黑車駛入大院內，自動門打開又合上。

    大樓門前流水嘩啦啦，伴隨著樓梯上急促的腳步聲流淌而過。

    一進市委大樓，一層樓梯口邊聚集了幾個人正聊著天，看到胡睿他們扭頭打招呼，胡睿點點頭徑直往一旁走，上了電梯里面還有市委副秘書長徐林，兩人碰面就知道肯定是周兮野讓他們來開會。

    “這事兒鬧挺大”，徐林說了一句，臉上似乎愁云密布。胡睿心里暗暗嘲諷，徐林就是一個能坐著不站著、能躺著絕不坐著的人，這副表情還不是演出來的？

    電梯一停，兩人前后腳走出去，會議室門口人還挺多，令行止和他秘書李青山也在，喬森西站在門口手里拿著一份資料看著，唯獨周兮野不在。胡睿腳步慢了幾步，調整好情緒后走上前和他們打招呼。

    “令市長，李秘書、喬秘書，你們怎么都在這里兒站著？周書記呢？”

    令行止側了側身，低頭看著胡睿，“周書記正打電話呢，應該是良友書記打過來的，關心一下勢態?！?/br>
    胡睿點點頭，“那咱們先進去等著吧？”

    “周書記說了，沒她話不讓咱們進去”，喬森西放下手里的資料，看著胡睿。胡睿被三四個比自己高的男人圍著，壓迫感十足，他轉頭找了找椅子，沒看到。

    這時候令行止的聲音在一旁響起來，“胡書記啊，站會兒吧，咱們每天都坐著，這屁股蛋子都要坐黑了”，一股京腔調子都流油。

    他話一落，周圍的人哄然大笑。無他，令行止一般不說這種話，平日里臉上雖掛著笑，但是距離感很重。大家也都明白，人家是天子腳下的，來昆明就是過來玩一玩，也沒想著融入他們本地的幫派和圈子，互不干涉。

    更何況還有周兮野這么一個油鹽不進的市委書記給他撐腰，只要不在辦公室里辦公，令行止永遠都是高高在上的一副模樣。如今他一口京片子打趣胡睿，讓胡睿有點下不來臺。

    令行止微微彎腰，抬手在胡睿肩膀上拍了兩下，“胡書記來得急，也來的晚，你不知道情況，我們來了一陣子了，再等等”，說完重重一拍。胡睿本就不高，被令行止一拍，身子又矮了半截。

    胡睿長嘆一口氣，想掛臉但是他也得罪不起令行止，更何況還有這么一幫人，生氣了傳開影響不好?？墒?，令行止的玩笑話里處處都是指摘——不僅來晚了，平時正經忙事在外奔波的人都沒找位置坐，你一個每天坐在辦公室里的人，站會兒怎么了？

    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周兮野辦公室的門一開，所有人的目光都從胡睿身上移開，看向周兮野。

    “都來了？開會吧?！?/br>
    一群人進了會議室，新來的秘書把資料放在與會人員面前，喬森西給周兮野拿過一杯茶放在會議桌上。等所有事情都安頓好，會議室內安靜下來，周兮野正了正神色，說：“拐賣賣yin案我想你們都應該知道了，案件的詳細內容在剛才發給你們的資料里，大家先看看，看完了我們再繼續會議?！?/br>
    翻頁的聲音嘩啦呼啦響起，這份資料是周兮野從市局回來做的，她親自打好，讓新來的秘書校對。

    眾人看完后，周兮野又開始說，“昆明地方特殊，這點我不用提你們也清楚。黃賭毒，既然有賣yin的，賭和毒肯定也會有，所以這件事要查，往深了查，除了公安機關配合，檢察院、法院都得一起動起來，這是一個整體工作?！?/br>
    令行止左右看了看，公安局的孟慶功不在，常春副局長在，這么一看，公檢法司安都在。

    “賣yin事件能夠如此猖狂，犯罪團伙很囂張，我想肯定是他們背后有人”，說到這里周兮野笑笑，“有什么人，當然是官匪勾結。我不信這么一個犯罪團伙沒有給當地百姓造成困擾，報警了沒用，這說明了什么？”

    周兮野突然一拍桌子，“別他媽和我扯什么歷史遺留問題，要說遺留問題也是你們這幫元老有問題，你們工作什么態度？占著茅坑不拉屎，沒椅子坐了就犯矯情！這件事給我好好查，查到底，我倒要看看，是誰這么囂張，這些團伙背后的靠山到底有多硬？不說別的，你們是覺得我上一次停職的同志太少是嗎？”

    別說，周兮野這么一發毛，在座的人都有幾分害怕，徐林頭上往外冒汗，但是不敢擦。

    “除了查背后的靠山，更要杜絕毒品產業鏈，不管是誰的貨，都不許進昆明?！?/br>
    胡睿一聽這話，眼皮一跳，這么說來，駱以明的好處用完了，又要進貢了？看不出周兮野是真的要抓他們，限制他們，還是說缺錢了，想讓駱以明賄賂？

    不好說，胡睿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水。

    “追擊毒販、徹查昆明販毒點這個事情，我想交給胡睿同志和常副局，市局的武裝力量和武警都可以調動協助你們的調查，一定要嚴查?！?/br>
    胡睿拿著茶杯的手都不好放下，他急忙開口說，“周書記，我之前都是負責經濟發展的，你讓我去緝毒，這……”

    “這不是怕市局的人碰到要緊事沒有特權想上打報告會錯過最佳時機嘛”，周兮野笑看著他，“胡書記，在場的人誰不清楚你的實力，毒品產業鏈，難道還有人比你熟悉？”

    這幾乎是想當于把胡睿與駱以明的事放在臺面上，令行止看著胡睿，他拿著茶杯的手抖動了一下。

    周兮野也沒給胡?；卦挼臋C會，“這事兒啊，我就只能拜托你了，好好干……不過呢，術業有專攻，我看你那一院子菜就種得不錯，我希望胡書記你在工作上的果實，得比菜園子里接出來得更大才行啊?！?/br>
    胡睿放下杯子，點點頭，“書記放心，我肯定會好好查，查到底，不辜負您的期望?！?/br>
    周兮野要的就是這句話。

    “還有，輿論引導這件事上，要留出足夠的缺口給民眾，不能捂嘴。民眾是水，要疏通而不是要堵塞，否則遲早有一天會船毀人亡，你說是吧，令市長？”

    本來看好戲的令行止被點名，沒反應過來，他急忙點頭，嘴比腦子快，“對、對、對……”

    周兮野垂眸笑笑，拿起水杯喝了一口，“中央巡回小組也在，我呢，就想借著這一回的拐賣賣yin案，徹底解決上一任領導班子遺留下的歷史問題，還希望大家能夠打起精神，應對之后出現的問題?！?/br>
    開完會，所有人都很精神，也有上了年紀要回家休息的。周兮野開會前接到了劉良友的電話，省里就昆明這件事要開一個座談會，她必須出席。用腳趾頭想就知道，這會是開給周兮野的。

    令行止知道要開會，還是座談會，他不用去，可看著周兮野疲憊地走出市委大樓，不太像她平日里的作風。這案子不大不小，周兮野沒有必要這么折騰，除非她還有其他的目的。

    比省座談會更早出現在大眾眼前的，是周兮野的升職履歷。履歷邊上有她好看的照片，網友們看了，無不贊嘆一聲，“紅顏禍水，睡上去的吧？”

    很快，關于周兮野個人能力遭到質疑，個人履歷被大眾廣為流傳。

    “她到底怎么升上去的??？”

    “我聽說她男朋友們都非富即貴，一步一個腳印睡上去的吧？”

    “那這女的挺厲害的啊，睡成市長？”

    “怪不得一直大肆宣傳農家樂項目，她自己賣批習以為常，就覺得所有女人都心安理得地出去賣？”

    “哇靠，這女人好牛逼，上過前線然后去了昆明當市長，我覺得她不用睡就應該能升吧……”

    “……”

    周兮野吃早飯的時候看到這些報道，家政阿姨在一旁也不敢說話，餐廳里除了新聞報道的聲音，就是周兮野翻看報紙時發出的聲音。很快，周兮野成為了明星官員，出現在各大平臺的熱搜榜上。

    當然，明星官員，自然是貶義的那一種。吃完飯，化好妝，周兮野正準備出發去省委參加會議，令行止的電話就打了過來，“關于你的信息你看到了吧？不打算做點什么？”

    “我又沒做錯什么，履歷也是光明正大的，我晉升還有錯嗎？”

    “不是說你做錯了什么”，令行止就不明白了，周兮野這又是哪一步棋，“是會影響到你的政治形象，周兮野，這事兒你比我清楚吧？這些資料怎么泄漏的？明擺著這些人是沖著你來的，泄漏你的隱私，造黃謠，你難道就沒什么想法嗎？你不制止，網上就會有更多的報道來污蔑你?！?/br>
    “我能有什么想法？”周兮野出了門，“第一，我履歷上沒有任何做假的地方；第二，我做到市長這個位置，實至名歸，能力沒有任何問題。第三，網絡上的那些討論我都看了，一個人是沒有辦法賺到認知范圍外的錢，同樣的道理，他們也不會欣賞超出他們認知體系外的人。而他們的評價對我來說，微不足道，你不會因為螞蟻攔了你的路就生氣吧？”

    “這就是父權體制內的思維慣性，一個女性到了高位就是睡上去的。要我說，這些話肯定是那些覺得自己rou是金子做的鳳凰男說出來的。英國撒切爾夫人執政的時候，他們腦子還沒發育全就被jingye浸泡了，這群觀念落后的人，遲早被社會拋棄?！?/br>
    關車門的聲音透過手機傳到令行止的手機里，“那你有沒有想過，上面那些人怎么看你？”

    “我的能力上面的人他們看不到？如果他們知道我是怎么上來的，就不會讓我隨便下去。要是因為媒體的造謠和輿論的引導就要罷免我，這就是政治斗爭。今天我受到這些，來日他們會付出更大的代價?！?/br>
    令行止被周兮野的話噎住了，這個人有一套邏輯完全閉合的世界觀，還是喝醉了的周兮野好說話，想來想去令行止最后只能來一句，“因果報應是一回事，你能不能撐到那一天，也是一個問題?！?/br>
    “事在人為，普京那句話怎么說的？我不負責審判，我只負責送他們去見上帝?！?/br>
    不過，周兮野還是受到了新聞媒體報道的影響。

    在云南省委常委，省委書記劉良友組織的全省生活座談會上，組織嚴格批判了現在一些領導干部的是個壞毛病。沉玉和也出席了，他坐在劉良友身邊，看著對面周兮野心神不寧的模樣，真想拍下來給令行止看看。

    這難道就是他眼中的周兮野？

    “我的地盤我做主。在座的人是地方官，不是地主。遵紀守法，依法辦事，是法說了算，不是人說了算?！?/br>
    “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有些干部，對待中央來的領導就好言相待，對地方的官員、比自己矮的官，就趾高氣揚?！?/br>
    “坐著小車轉一轉，隔著玻璃看一看，看完以后吃頓飯。不說其他的，我看前一陣子小周書記的農家樂，去考察的照片上就是這樣一幅畫面”，劉良友說完看著周兮野。

    周兮野臉上沒有任何情緒。

    “新官上任三把火?；馃炅?，事情也辦砸了。做事的時候，不思考后果，只看眼前利益?！?/br>
    “眉毛胡子一把抓。毛主席說過，做事要分主次，主要矛盾與次要矛盾要分清。貪腐、黑社會、毒品產業鏈，一個一個來，一口氣吃不成一個胖子，我勸那些眼高手低的同志們，捫心自問，哪一件事做好了？”

    在場的人都聽出來了，這座談會完全可以改名為「周兮野批判大會」。

    座談會一結束，不少人圍到劉良友身邊，周兮野一個人坐在椅子上，低頭看著眼前的材料，一動不動。

    周圍人聲嘰嘰喳喳，周兮野看過去，一群人春風滿面，她一個坐冷板凳。那些看過來的目光里充滿了各種各樣的內容，周兮野低下頭拿著資料往會議室外走。

    “小周啊，這就要走？”

    劉良友的聲音穿過彎彎繞繞的人群，直擊周兮野的后背。她嘆口氣，轉身看向劉良友，嘴角帶著笑，溫和服從的笑，“良友書記，拐賣-賣yin案還沒結束?！?/br>
    “小周啊，知道你是第一次做地方官，有些事上確實毛手毛腳，沒經驗。但是我又不好說什么，你得注意你的言行舉止，在一群男人中間混，難免有點風言風語，別在意?！?/br>
    周兮野笑著點點頭，“良友書記，我做了錯事，挨罰是一定的。但是我也要糾正局面，不給您添麻煩。拐賣-賣yin案，我一定要徹查到底，誰給這個社會添麻煩，誰就應該受到法律的懲罰，我知道接下來我這話不唯物，但是因果報應，不是不報，只是日子未到?！?/br>
    劉良友笑出了聲，眼中的得意是這擋不住的，“小周，適可而止，良友書記今天說的話你別記恨，我作為省委書記，只能幫你到這里了?！?/br>
    周兮野也笑著，“謝謝書記照拂，日后我定會涌泉相報?！?/br>
    沉玉和看著周兮野臉上的笑，搖了搖頭，還是年輕，城府撐不起這么大的野心。

    回到自己的辦公室，里面已經有了很多報告和資料，還有很多等著向周兮野匯報的人。

    周兮野沒著急見他們，反而是讓喬森西把新招來的幾個秘書叫到會議室中。除了喬森西外，兩女一男，白佳靈，王曉東，潘云。周兮野剛坐下來，看著眼前四個人，正要開口說話，會議室的門又被打開。

    周兮野擰著眉頭看去，是檢察院的陳檢察長，還有巡視小組的沉組長。

    “周書記，有人舉報你貪污受賄，麻煩您配合一下我們的調查?！?/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