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睿出去后，周兮野嘴邊的微笑逐漸消失，她起身回到了自己的辦公室。嚴珠敲門進來，給周兮野放下一盒盒飯。

    “嚴秘書，我有些事想問你，請坐?！?/br>
    嚴珠，四十五歲，離異，在體制內只做到了秘書的位置，退休前，往上升的可能性太小。周兮野看過她的簡歷，很優秀，人才應該用到該用的地方去。

    “周書記，您有什么事？”

    周兮野拿起筆在桌面上點了點，“是這樣的，我前兩天看完了上一季度的稅收，還有昆明市的政府債務，都比我想象中的要嚴重得多。我看過你的簡歷，有一段在稅務局工作的經歷，雖然可能和現在的關系不緊密，但是我想你應該很了解稅務工作吧?！?/br>
    嚴珠點了點頭，面對這個比自己小許多的市委書記，有一種說不出的別扭。

    “過一段時間，我準備和稅務局的局長碰面，了解一下情況，你先去那邊幫我調幾份資料，做一下研究，出一份報告給我?！?/br>
    嚴珠欣然接受這份工作，只是不明白報告要寫些什么。

    周兮野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有什么問題？”

    “這個報告側重于哪方面？”

    周兮野笑笑，“這份報告只是給我看的，你就針砭時弊，想寫什么就寫什么?！?/br>
    嚴珠明白了，可又也沒明白。

    周兮野看著她走出去，終于有時間自己待會兒。對于昆明的發展，該如何發展，怎么發展，周兮野想了好久。首先，昆明第三產業比重大，產業結構是有問題的，可是這也不是短期內改就能改好的。

    其次，除了旅游，昆明沒有支柱性產業。旅游這種產業，被外界影響得很厲害。不說太遠，就說疫情，封控后的城市經濟發展是個問題，一步一步復蘇，除了當地政策，還有百姓的預期。

    經濟學里面的一個專業術語，叫做公眾預期。還有一個術語，叫做政府公信力。兩者放在一起，可以創造巨大的正面效應，也可以產生毀滅性的負面效應。

    眼前，就有一個很好的例子。淄博的“燒烤經濟”，周兮野笑了，雖然不是長久之計，但是能夠給百姓帶來煙火氣，帶來希望，帶來好的預期。昆明，周兮野要復制淄博，創造第二個“燒烤經濟”。

    通過小攤經濟，周兮野第二步要大力扶持中小微企業，如果沒有鶴立雞群的產業，那就百花齊放。包仁給她的資料，她看了許久，也從中得益許多。這么一想，周兮野翻了翻日歷，確定個時間要和幾大銀行的行長見面開會。

    只是，周兮野在想，關于毒品。毒品能夠給這個城市帶來多大程度上的經濟發展？一個完整的毒品交易鏈，從種植到銷售，利潤層層迭加。解決政府債務，這是一條捷徑，也是其他城市沒有的“優勢”。

    孟慶功這個人，他家老爺子是從越南戰場上回來的，他自然是帶了幾分血腥。

    這樣家庭出身的人，明事理。同樣的，大男子主義讓他瞧不起周兮野，有利有弊。了解、掌握販毒集團的基本情況，必須要和孟慶功合作。

    這是一塊難啃的骨頭。

    中午過去了，周兮野到會議室看了一眼，區長們各自交流，令行止周圍圍了一圈人，談笑風生。她一進門，會議室內變得鴉雀無聲。周兮野坐在門口的桌子邊上，“怎么不聊了？”

    眾人面面相覷，沉默了幾秒后，周兮野點頭，“行，我明白了，你們好好聊，晚飯我讓他們準備好了?！?/br>
    誰都沒把周兮野的話當回事，他們去廁所的時候，都有人跟著。他們也不在乎，反正到點了就應該回家了。

    可沒想到，周兮野關他們，一關就是三天。

    周兮野時不時過來看看，問問他們進展如何。沒人回答，周兮野笑著走出去，“不急，你們不急，我也不急?！?/br>
    這群老油條，不用點手段，周兮野是沒法立威的。

    第五天的時候，周兮野一大早來到辦公室，里面的人睡得七扭八歪，她也不在意，拿著大喇叭開始吼——“大家進展如何？”

    一群人被嚇起來，令行止捏了捏眉心，身上的外套掉在地上，他也沒撿，扭頭看向周兮野。

    看到人都醒了，周兮野笑了笑，“昨晚睡得好嗎？我這邊來了不少人，李區長，您的母親來找您了，以為出了大事，我安慰她老人家，現在已經平安回家了。哦，對了，張局長，你女兒過來給你送飯，我沒收，就是告訴她，你快回去了?！?/br>
    周兮野拿著喇叭繞著會議桌逛了一大圈，確定所有人都醒了之后，站在門口，“我今天要開會，出去一趟，可能沒法陪你們了。所以，您完成了我給你們的資料，就給我的秘書，她會聯系我?！?/br>
    她剛走出去，令行止才彎下腰，撿起地上的衣服，抖了抖，起身也走了出去。

    周兮野剛坐下，令行止就敲了敲門。

    “進?！?/br>
    令行止走進去，關好了門。

    “令市長來的及時，正好我也有事情要交給你辦?！?/br>
    令行止坐到了辦公桌對面，雙手十指交錯，放在腿上，“什么事？”

    “你主抓反腐這個項目，和法院、紀檢委他們走動一下?！?/br>
    令行止點點頭，“好，那你呢？你要抓販毒集團？周兮野，這很危險，那些癮君子可是什么都能做出來的，就算他們老板對你沒有敵意，每條毒品交易鏈上的人，不會怨恨你？”

    周兮野沒理會令行止的話，“成立一個反腐小組，同時呼吁民眾舉報、檢舉貪官，這一點，你比我在行，好好工作?！?/br>
    令行止嘆了一口氣，“你打算折磨他們，到什么時候？”

    “什么時候聽話了，什么時候放他們自由?！?/br>
    “你不怕停擺？”

    周兮野笑了笑，“他們不怕，我就不怕”，話音落，座機響了起來，是省里打過來的電話。

    令行止也沒回避，等著周兮野打完電話。省里聽說了周兮野這邊的情況，要求周兮野不要亂來，工作是要進行下去的，但是不能如此剛硬，應該剛柔兼并。

    周兮野笑著敷衍完省里領導的電話，吐出一口氣，“快了，他們很快就要投降了?！?/br>
    令行止攤開手笑笑，“晚上要一起吃飯嗎？折騰這么多天，累不累？我從北京帶了幾瓶好酒過來，要不要一起嘗嘗？”

    “去你家？”

    令行止含笑點頭。

    周兮野舉起自己的左手，“我結婚了，令市長?！?/br>
    令行止無所謂地聳肩，也舉起了自己的左手，“真巧，我也結婚了?！边@種調情讓周兮野覺得自己的權利被冒犯到，搖搖頭，“沒什么事就出去吧?！?/br>
    “好?！?/br>
    周兮野離開辦公室前，交代嚴珠，“有什么事就打我電話?！?/br>
    嚴珠看了一眼時間，“書記，和四大行行長吃飯的時間還早?！?/br>
    周兮野點頭，“我有自己的事情?！?/br>
    李偉在樓下等了幾分鐘，周兮野便上了車，“回家?！?/br>
    車開到家樓下，周兮野沒著急下車，點了一根煙，抽了一口，青煙繚繞。等了幾分鐘，一旁的車門被拉開，周兮野敲了敲前面的椅背，“小李，去給我買盒煙?！?/br>
    這種話李偉當然明白，下了車，走遠了。

    上車的人，帶著肅殺與冷酷。

    周兮野降下車窗，彈了彈煙灰，嘴角扯出一個笑，“裴知予，你現在能心平心靜氣地和我好好談談了嗎？”

    裴知予抬手握住周兮野的胳膊，把她拉入懷里，頭埋在她的發中，深吸了一口氣。

    “我很想你?！?/br>
    周兮野從他的懷里抬起頭，胳膊繞到他的肩膀后面，她看著手里夾著的煙，又吸了一口。

    裴知予搶走她的煙，自己狠狠吸了一口后，掐滅。他看著她的臉，手指慢慢撫摸著她臉上的傷，“這里很危險，你真的要在這兒呆著嗎？”

    周兮野笑笑，“那不然呢？跟你去杭州？那你把杭州市市長的位置讓給我，我就回去?！?/br>
    “如果你不來，你就不會被打?！?/br>
    “裴知予，你現在勸我回去，一點用都沒有?！?/br>
    裴知予垂眸，松開手，“這樣你就快樂嗎？被人打，被人威脅，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是書記該有的嗎？”

    “那市委書記應該是什么模樣的？呼風喚雨，屁股不是黏在辦公室的椅子上，就應該黏在應酬的椅子上？”周兮野輕笑，“你始終都不明白，我和你結婚，就是為了杭州市市長，就是為了能夠名正言順地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br>
    “我現在的局面，是我自己選擇的，我不后悔”，周兮野始終帶著微笑，“我會做出一番大的事業，有一天，他們會后悔這么對我，而我，也不會心慈手軟?！?/br>
    “窮且益堅，不墜青云之志?！?/br>
    裴知予喉結動了動，沒說話。

    “我不想和你吵，我也不想和你離婚。我們現在挺好，你在杭州，我在昆明，各有各的世界，各有各的事要做?！?/br>
    裴知予搖頭，“你去哪兒，我就要在哪里”，他轉過身看她，“你要在昆明，那我也會來這里的，等我?！?/br>
    周兮野看著裴知予眼中濃烈的不可逆轉的偏執，無奈地閉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