絲瑪還是沒等來萊斯的消息，但她收到了另一個人的消息——奈菲婭。

    早上絲瑪還沒換睡袍，懶懶半躺在沙發里，隨手拿起本書翻著，她雪白的雙腳擱在軟塌上，美甲師在專注給她護理指甲，橙花香氣彌漫。

    只聽“嗡”地一聲震動，絲瑪從書里抬眼瞥過去——

    伊莎小姐安排的音樂療愈師坐在明亮的窗邊敲擊石英碗和音叉。

    “伊莎主管真關心您啊?！泵兰讕熃o她放松著趾關節，道：“這種音樂療愈對調節情緒特別有用，我兒子大學就學的這個專業?！?/br>
    絲瑪淡淡收回目光，伊莎不會是關心她。

    只怕是因為烏德蘭忙碌時間越來越久，伊莎在刻意管理她情緒。

    正提到伊莎，門口就響起一聲敲門聲；“絲瑪小姐，我可以進來嗎？”

    絲瑪不緊不慢放下書，“進?！?/br>
    伊莎端著平板走進來，神情是一貫的端正，語調也沒起伏：“剛接到外交部電話，薩拉代表團來訪，奈菲婭部長希望明日拜訪您?！?/br>
    奈菲婭來了？

    絲瑪腦子里的弦跳動了下，她為什么要見她呢？絲瑪還記得上次在大禮贊寺見到這位黃金美人，一個照面過去，對方正眼都沒給她一個。

    現在為什么要“拜訪”她？

    “她為什么要見我？”絲瑪看向伊莎。

    伊莎禮儀得體端著平板微笑，道：“他們的原話是，私人層面的問候，您如果不方便，我可以馬上為您回絕?！?/br>
    ——又不回答她的問題。

    絲瑪纖長的眉毛皺起，咬字清晰道：“我在問你——她為什么、要見我？”

    伊莎是一位四十出頭的優雅女性，金發一絲不茍盤起，銅墻鐵壁無一絲縫隙，她微笑道：“我想，這可能是一種外交禮儀?！?/br>
    絲瑪真不知道說什么好，她一沒官職，二沒身份，見她是外交禮儀？

    這明顯是非正式外交接觸！伊莎覺得她好糊弄是嗎？

    平時絲瑪也懶得計較伊莎的廢話文學，理解她官場只打安全牌。

    但是，她今天需要知道奈菲婭那邊什么情況，好去判斷見不見，該怎么見，見了說什么。奈菲婭，黃金美人，豈是好見的？

    既然伊莎不說，那只能想辦法讓她開口了。

    “啪”地一聲，絲瑪直接將書摔在了茶幾上，脆聲道：“她有完沒完！”

    茶杯被書打得掉落在地，在厚重地毯上滾了兩滾，沒碎。

    美甲師下意識松了手，音樂療愈師也自覺停止動作。

    旁邊侯立的女仆都僵硬住，趕忙安靜走過來，半跪下收拾地上的殘局，掏出手帕擦拭洇濕的地毯。

    余光瞥到，絲瑪眼角抽動了下，手指下意識扣緊了睡袍，她連情緒都必須控制好，否則她的任何動作都會牽連到其他人。

    “不要擦！“伊莎站得不遠不近，看向女仆斂了微笑，冷靜道：“用干燥壓法，這里的地毯是純羊毛織法，逆紋理擦會起毛?！?/br>
    “是?！卑牍蛟诘厣喜潦玫靥旱呐涂焖俎D換手法，輕壓著羊毛地毯。

    說完，伊莎又對另一個女仆安排：“給絲瑪小姐換一杯茶?！?/br>
    有條不紊處理了突發情況，伊莎這才走近絲瑪，微微躬身詢問：“絲瑪小姐，是不喜歡那本書嗎？如果有其他感興趣的作品，我讓她們立刻拿來?！?/br>
    絲瑪坐在沙發上看她，伊莎面上依舊是克制禮貌的微笑，這樣有禮的處理方式，她再有情緒也沒理由發出來。

    她們對她，就像對待珍貴的藝術品——小心呵護，但同時也在控制擺放位置。

    她意識到了，她的憤怒，沒有用，她只需要穩定。

    既然她的憤怒沒用，總有人有用，不是嗎？

    絲瑪踩上拖鞋，站起身，道：“來人，去給我拿外套，我要去見大人?！?/br>
    整個SPA間氣氛瞬間冷凝了下來。

    絲瑪不過剛往門口走了一小步，所有女仆都立刻上前一步，幾乎包圍住了她的路線。

    一瞬間，絲瑪覺得悲哀，烏德蘭不會馴化她，但整個環境都在為他馴化好她。

    環視一圈，平時不用她吩咐就會提前做好一切的女仆們，竟然沒一個人動。

    知道當命令落到群體中，群體會逃避責任，在這種時刻，要點名一個人，那個人就必須去做。

    絲瑪看向最近的女仆，但——

    這些女仆會被夾在她和伊莎之間，絲瑪知道只要她堅持，女仆最終會聽她的命令，但是她們事后會有什么后果？

    將壓力與為難嫁轉給權力結構下位者，很不體面。

    話到嘴邊，絲瑪改口，看著女仆，道：“伊莎，叫她去取?！?/br>
    空氣無聲了幾秒。

    伊莎微微一頓，還是微笑道：“安妮，去給絲瑪小姐取披肩過來?！?/br>
    安妮拿來深灰色羊絨披肩給絲瑪披好，她欲言又止，想勸說，不敢也不能。

    “謝謝?！苯z瑪禮貌道謝，朝門口走去。

    女仆們都有序跟著她出門，面色著急叫她：“絲瑪小姐...”

    只有伊莎依舊步履穩健，禮貌跟在絲瑪身后半步，道：“絲瑪小姐，大人不在教會宮?！?/br>
    果然！

    絲瑪轉身看向她。烏德蘭果然不在教會宮，昨天她問伊莎烏德蘭在哪，怎么都問不出來，還是她從柏雪莉口中得知烏德蘭在南部視察。

    伊莎果然知道很多信息，但不觸及她的利益，她什么都不會說。

    絲瑪看著這位控場能力極強的女仆主管，道：“既然大人不在，那我就去秘書室，讓他們給我聯系大人?！?/br>
    絲瑪說完就走。

    伊莎臉色終于變了，她快步跟上去，“絲瑪小姐，請你冷靜，大人不喜歡工作被打擾?！?/br>
    “那就讓他趕我走?！苯z瑪頭也不回，鋒利道：“十五天沒有見我，卻去見奈菲婭，我受不了！”

    演著演著，絲瑪也有點動了真感情，她緊緊抿唇：“他不能這么對我！”

    “絲瑪小姐...”伊莎吞了口氣，眉頭緊鎖，幾乎不敢置信絲瑪在說什么，這里的哪一個人不是經過層層管理規訓才能到這個地方，爬到這個位置？

    絲瑪敢去找烏德蘭，可能烏德蘭真的很寵她，哪怕她這樣鬧都不會把她怎么樣，或者烏德蘭生氣教訓她，拋棄她。

    但不論烏德蘭怎么對絲瑪，都不重要。重要的事，這個事敢鬧到烏德蘭面前，還是在秘書室這種工作場合鬧大了。

    她伊莎，辦事不利的罪名逃不掉。

    絲瑪大步走到電梯間，摁了電梯。

    伊莎追上來，低呼一口氣，道：“絲瑪小姐，奈菲婭部長提出了叁個見面地點，大人全部拒絕了，是外交部在和她談?！?/br>
    絲瑪腳步頓住，叁個地點都拒絕了？

    絲瑪抿唇，腦中飛快思索——在外交領域，不同的見面地點代表不同的含義、不同的態度。

    奈菲婭提出了叁個，證明是愿意層層退讓的，烏德蘭全部拒絕，證明他對她這個人不感興趣，但又讓外交部和她談，證明國家層面的合作可以考慮。

    簡而言之，和薩拉合作，可以談，和奈菲婭本人，沒得談。

    個人永遠不等于國家。

    這下就通了，絲瑪沉吟，怪不得奈菲婭要見她，看來正規渠道她走不通，想走她這條小路。

    “叮咚—”一聲，是電梯到了。

    電梯間里穿著西裝的侍者打開門，對絲瑪微笑，“絲瑪小姐，要下去幾樓呢？”

    她住在四樓，最高層。

    伊莎臉上難得有表情，緊張看向絲瑪道：“絲瑪小姐，我就知道這么多了...再說，您已經是贏家了?！?/br>
    絲瑪心下無奈一笑，真的將她當成吃醋的情人了，她在利用他人對年輕女性的刻板印象，算了，這招有用就行。

    “去一樓?！苯z瑪回答電梯值班人員，接著轉頭對伊莎道：“辛苦幫我安排一輛電車，這兩天教會宮開放日，我要去玩?！?/br>
    伊莎不可察覺松了口氣，恢復了鎮定自若的微笑，道：“好的，絲瑪小姐，玩得開心?！?/br>
    走出教會宮，陽光驟然照射下來，水青岡樹梭梭作響。

    絲瑪伸手擋了下陽光，這才想起忘了擦防曬，算了，她不想再上去，索性直接上電車坐下，問司機道：“每年教會宮開放日會開放哪些地方？”

    教會宮司機很多，這個司機不認識絲瑪，但還是禮貌回答：“除了大阿伊拉官邸和教宗宮，都會開放給游客?！?/br>
    絲瑪點頭，問：“好玩嗎？”

    司機笑了笑，道：“騙游客的?！?/br>
    絲瑪“噗嗤”笑出聲來。

    電車帶起涼風，司機在絲瑪下車后還叮囑她：“看到紀念品不要買，死貴死貴，等開放日結束，內部員工去買便宜很多?！?/br>
    絲瑪只是“哦？”了一聲，沒當回事。

    誰知道第一個景點，從教會宮六座建筑里的博物館出來，第一個紀念品店，絲瑪就崩潰了。

    一只簽字筆880。

    門票200 100玩套票就算，紀念品還這么離譜，乘以6500萬的人流量，絲瑪簡單計算了下教會宮一年的收入：334億，十一位數……簡直比她全名還長。

    真會撈錢啊，這群黑心鬼…絲瑪心痛拎著紀念品袋子逛景點，不由想到烏德蘭那些精密復雜的手表，他腕表非常多，用來搭配不同的衣服。

    現在絲瑪算是知道為什么每次他出現都打扮得像個王子了，原來是她這種冤種在負重前行。

    手機震動打斷了她階級憤怒。

    是伊莎的電話，絲瑪拿起，問：“伊莎，什么事？”

    伊莎道：“絲瑪小姐，奈菲婭部長突然造訪，要替您回絕嗎？”

    在外交，會面一般至少提前叁到七天確定，奈菲婭提前一天已經是失禮，現在當天突然出現。

    也難怪，伊莎問她要不要回絕了，畢竟絲瑪完全沒準備。

    “不用?！苯z瑪放下叉子，道：“告訴她，我現在就回去?！?/br>
    奈菲婭想從她這里得到什么？

    而奈菲婭又能給她提供什么？

    絲瑪上了電車，任何網都是慢慢牽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