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篇第六章幻夢(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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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忽抱恙。心痛難忍,有增無已。朝有紅顏夸世路。暮為白骨朽郊原。⑴此身不過浮萍朝露,或時日無多矣。 母親在改變自己一生命運的那日僅書下如上寥寥數語。自此,她便甚少在日記中提及花鳥風月之事,再度言道御所池庭,唯剩池水結冰、凍秋凋殘的寂寥之景。 緊隨其后的日記中陸續寫到,有位中下級受領階級出身的年輕男子鍥而不舍托信女官,甚至百般央求謁見二品內親王一面。母親大約從未予以回應,卻將男人送來的和歌妥善收下。 叩問叁輪何日見,經年苦待難遂愿。⑵ 又有寫著如下和歌的殘片: 縱至夢中亦難逢,僝僽日見陋顏羞。⑶ 此忝顏寄信者的身份自不待言,正是目今被年已叁十四歲的我喚作父親的山名朝定。 “雪華,你若在姬路住厭,我也可差人將你送至叁郎處?!?/br> 朝定所言之人乃是他的叁子秀昭。山名當初為拿下京極守護家的出云國,索性將側室所生的叁男送給京極守護家當養子,待到前守護亡故,此兒便順理成章繼任家督,朝云更能不費一兵一卒直取出云。 “前些日子你離去,當中叁郎曾到訪,他對你頗為思念,甚至揚言要親往東國將你接回?!?/br> 朝定雖雄踞一方,然與我交談時甚少浮露威色,反顯出幾分為父者的親和。他本應對我心懷愧疚,最好臨終正念前也帶著對我母親的愧疚墮入黃泉。 “然。便依您所言之?!?/br> 我不假思索地點頭。秀昭的領國在出云松江,據說風俗與其余六十五州不同,到神無月時自有其神妙所在。輾轉至彼處,于宍道湖波光明凈時登臨天守,間或眺望垂俯東側的薄紫山脈;冬季對州有暖流襲來,若能浸泡天下聞名的玉造湯泉,手捧簌簌而下的細雪,似乎就能將世間種種苦難暫且拋諸腦后。 我并非已到需仰仗虛無之物自我紓解的地步。但待在山名朝定身邊委實教人煩憂,認jian人作父的日子也令我心神不寧。相較之下,他的兒子還更好應付些?;叵氪诵阏哑淙?,自小便跟在我身后“姊姊大人”地叫著,既給生父遺棄到山陰,作了別人的養子,而今看來,他或乃無甚才華的等閑之輩。 松江城內上下皆奉我為貴賓,秀昭亦同幼時一般欣然稱我為長輩。我剛到那幾日,他和他的正室日日都要詢問我是否適應此地生活。 “此云州春季較之播州稍顯悶熱,但您切勿貪涼早換薄衫。今之四月所換衣裳我已命人準備停妥?!?/br> “您在東國生活多年,諒已適應東國習尚。我門中下役亦有出身東國之人,邇來特命其細心烹制東國飲食,不知您可適應否?” “您若有意參詣寺社或四處游玩,可隨時知會我之近侍,我會教可靠之人護衛陪同?!?/br> …… 從前也有人這般殷切地喚我姊姊。憶起那曾常伴身側的面影,在在教人懷戀不已,可嘆唯有于夜半夢醒時輕拭淚水。 浮生如寄,我在秀昭處棲身兩年,其間曾目睹其正室生下他們的第一子。秀昭請我為他的嫡男取下乳名,當時我竟脫口而出秀昭元服前所用的乳名。 “原來您尚且記得昔年之事?!?/br> 我初至山名家時年僅十叁歲,那時我用母親留給我的全部遺產,買通山名朝定乳母之子,盼能作為下女混入姬路城中。 我如此孤注一擲,僅是為見得朝定一面。 此乳母之子后來隨山名征戰四方,戰功累累,如今已貴為半國之主,享莊園田畝無數。他初見我時詫異萬分,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或該將我當作與其主君有著露水情緣的卑賤游女。正左右為難時,旋又徑領我到朝定面前。朝定甫一見我,當即大驚失色。 “殿下!您是二品內親王殿下!” 小姓蓋對我的容姿驚嘆不已。山名朝定卻如突遭生靈附體,直在眾人面前大聲呼喚母親尊位。聽聞當時還叫松福丸的秀昭正罹病,那孩子的母親再叁差人來請丈夫前去看望生病的兒子,可朝定只顧同我談天說地、噓寒問暖。 “你當真是殿下那時誕下女兒?不,一定錯不了,世間再無旁人能生得這副樣貌?!?/br> 朝定欣喜若狂,言至激動處,他甚至情不自禁擁我入懷。 “從今以后你就是我的女兒,是我門中最為尊貴的公主?!?/br> 好在松福丸最終僥幸痊愈,身為女子的我也無緣參與家督之爭。否則,秀昭的生母定該厭惡我一生。我目睹松福丸一天天長大,但他長到七八歲時,我卻從此離開山名家,那之后的經歷自當不必多言。 我走那日,松福丸避開乳母和監護人等,一路追趕至城下,我從帷簾中探頭,只見他淚眼婆娑,口中一個勁兒呼喚我的名字。 “雪華姊姊,定要盡早歸來!” 朝定知會旁人,我此去是前往長谷寺參詣,往后會暫居其在奈良的親戚家中。實則,我早與他結下不可告人的陰謀。 我一走便是七年,在嫁給土岐晴孝為側室前,我曾趁便返回播磨一次。那時東西兩國勢力便已同水火,我喬裝改扮,由瀨田穿過京都,終平安抵達西國。山名朝定頭先來見,其后秀昭亦至。 “聽聞您目下正得父親器重,儼如寵臣僚佐一般,著實令人艷羨無比?!?/br> 秀昭當時已為京極養子,但聽聞我歸國之消息,且特地從出云赴播磨家中。他并未看出我對他父親滿懷厭恨,更對我與他根本沒有血緣關系一事渾然不覺。這男人執著于往昔情分,乃對身份不明者真心相待,實在愚不可及。 我當然清楚自己擁有的一切無外乎血脈或皮囊所賦。此身生得卑劣殘虐,蓋因有皮rou遮蓋,且堪蒙騙世人。為達目的,我連自己真正的父親都能加以利用,遑論根本同我沒有任何關系的山名一族。 在出云的第二年間,朝定得知秀昭終于得獲嗣子,遂在寫給我的信中直言: “當下正乃用人之際。叁郎雖不及其二位兄長,卻也是個可用之才。此前蓋有重重顧慮,未允其貿然出兵,現下繼嗣之事落定,不知可否由你勸其協力?” 畢竟秀昭從小就被送到京極家中,又是側室所出,與生父自然疏淡逾恒。朝定這老狐貍一早看出秀昭敬且愛我,況乎其長久未得親父重用,得知我暗中為朝定效力那時,刻下便顯得憧憬異常,設若我親自出面請其出兵襄助,諒其一定無法推辭。其確乃資質平平者,但昔年賴朝公連十郎藏人行家之流也用得,又怎可率爾拋卻秀昭此子不用?他敗了更與我無干。 “您如此請求之,我自無推拒之理?!?/br> 我遵照朝定指示勸誘頻頻,秀昭雖有猶豫,最后還是作下爽快答允,且決意親任大將。 此前幾年間,山名與今川幕府聯軍先后在紀州及畿內交戰四次。去年四月,今上天皇敘今川純信為正二位右大臣兼右近衛大將,純信即親率軍隊敉平丹波,逼得彼國眾武門投降倒戈。其后不滿叁月,純信復轉任左大臣,手下重臣也陸續得到加封。其人本就是清和源氏的高貴出身。反觀山名,雖亦出身源氏,但自從其長男前年敘任宰相中將后,于除目敘爵之際再無甚喜訊??磥砩匣蕦ι矫ǘ嗨岱?。論及朝中勢力,上皇亦不及年富力強的今上。丹波已失,好在南海道淡路紀州兩國始終在朝定掌控之中。今川純信手下東國聯軍疏于西國地理,又多不擅海戰,因而在第四次合戰失利后,朝定終決心派西國水軍由海上攻打伊勢。 山名能有今時今日之霸業,便可說太半仰賴于水軍。目下其一門擅cao使水軍的舊臣千葉久方,也受我游說重歸舊主身側,朝定或許能經此一役,重現其父往日之輝煌。朝定的野心昭然若揭,但這份野望卻對我百利無害。他對我的信任,秀昭對我的情義,皆是我手中的棋子罷了。 秀昭率軍為后面大將軍,負責從西側陸上進攻。然則左大臣固守畿內,縱使采取兩面夾擊策略也未必能得勝。 注釋: ⑴“朝有……”此句,為藤原義孝漢詩,出自《和漢朗詠集·無?!?。 ⑵出自《古今和歌集·卷十五》,伊勢作。 ⑶出自《古今和歌集·卷十四》,伊勢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