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士頓一連幾日都是死氣沉沉的陰天。如裹尸布一樣的烏云罩著天空，將陽光隔絕在外，卻愣是不見有一滴雨落下，呼嘯的風仿佛在哀悼什么人。

    明明春天已經到了，但寒氣在今年消散得格外緩慢。

    卡洛琳把圍巾拉到下巴上，漫無目的地在街邊的石磚路上行走。

    盡管波士頓被陰郁的鉛云包裹，這座城市依舊是歡樂且活力充沛的。馬路上汽車發動機的聲音，人們的嬉笑怒罵沒有被壓抑的天氣所影響?？辶罩挥X得聒噪。伊迪絲把自己關在房間里寫稿，卡洛琳不想去打擾她，便自己一個人出來散步，心頭的煩悶卻揮之不去。那天晚上的慘劇還歷歷在目，纏繞在心頭讓卡洛琳沒有任何心情去體驗城市的鮮活。

    史蒂芬妮的尸體最終被她們帶到附近的一棵大樹下埋葬了。伊迪絲說，尸體腐爛之后可以為植物提供養分，于是便做了這個決定。那晚的爆炸聲仍然引來了一些人的調查，但現場卻沒有發現足夠還原事件的證據，只得不了了之?？辶招南?，查不出是當然的事。如今，除了她，伊迪絲還有阿妮塔，再沒人知道吸血鬼的存在。

    在史蒂芬妮和南希死后的第二天，卡洛琳，伊迪絲便一同去了她們生前住的公寓。那里的布置還保留了她們那晚匆匆離開的樣子，只是四人一起圍在桌邊吃飯聊天的事不會再有了。兩人在那間公寓里找到了不少囤積的槍支彈藥，滿滿一箱子的炸彈，還有那本從黑市淘的炸彈制作手冊，商量一番將它們全都拿走了。

    雖然這樣不經同意就拿別人的東西也不太好，但卡洛琳十分確定，那兩人一定不會介意?？倸w不能讓那箱炸彈一直那樣子放著不動。

    還有阿妮塔……

    卡洛琳嘆了口氣。伊迪絲在兩天前又一次聯系了安娜·布朗，委托偵探小姐幫忙調查一下阿妮塔的底細。無論其結果如何，卡洛琳都有種不想去面對的心態。倘若阿妮塔真的在謀劃什么，那她看著自己的學生去送死，只為達到目的的態度實在叫人心寒；倘若她沒有什么陰謀詭計呢，同樣是讓人無法忍受的，不管怎么樣——眼睜睜放任兩人以那種方式死去卻連一絲悲痛都沒有表現出來，到底是怎樣冷血的家伙才能做出這種反應？

    各種沉重的記憶交替著在卡洛琳的腦海里閃現，使得她完全沉浸在思緒的世界中，以至于后面有人在接近她也渾然不覺。

    啪地一下，那只搭在肩上的手讓卡洛琳一個激靈，身體幾乎是本能地跳開幾步遠，警惕地回過頭?？吹降氖且粡埵质煜?，但她最不想在此時此刻看見的臉。

    “埃莉諾……？”

    少女用不安的眼神打量著卡洛琳，神情十分猶豫。她看到卡洛琳這么警覺的反應先是愣了一下，接著不確定地抿了抿唇，手抬起又放下?！翱辶铡悻F在還好嗎？”

    卡洛琳不確定自己到底該用什么表情面對埃莉諾。不僅僅是因為埃莉諾上次針對她的同性戀身份發表的言論，更重要的是，在經過那夜的慘劇后，她已經沒法以平常心去面對任何一個沒有和吸血鬼接觸過的普通人了。

    埃莉諾當然不知道卡洛琳在想什么，看到對面的神色只當她還在為自己說過的話耿耿于懷。然而，卡洛琳的神色中有一份不容忽視的沉重——埃莉諾的直覺告訴她，卡洛琳可能遇到了一些別的什么，所以她再叁思考后還是開了口?！翱?，卡洛琳啊。如果那天我對你說的話冒犯到了你，那我很抱歉……你是有什么不開心的事嗎？”

    “……”卡洛琳咬著牙，藏在袖子里的手握緊拳頭又放開?！澳悴粫??！?/br>
    片刻后，公園里。

    “卡洛琳，不要把事情憋在心里啊?！卑＠蛑Z坐在卡洛琳身邊，盡可能地放輕了聲音?！拔?，我知道卡洛琳可能和我沒辦法互相理解，但……”

    卡洛琳垂首顯示出萎靡的姿態，那雙平日炯炯有神的綠色瞳孔此時也沒了光彩?！鞍“?，是啊，你  確實沒辦法理解?！?/br>
    永遠不可能理解。這句話卡洛琳沒說出來。

    她的反應埃莉諾看在眼里，只覺得心一陣疼。直到現在，埃莉諾都無法理解卡洛琳跟伊迪絲之間超脫世俗的愛情，然而她確實是想為卡洛琳做些什么的。她曾受過卡洛琳的幫助，那份感激之情埃莉諾一輩子都忘不了。如今，卡洛琳似乎在獨自背負著些更為隱秘，沉重的東西，埃莉諾無論如何都想幫其分擔哪怕一點點。

    埃莉諾便緊張地抬頭看了看卡洛琳?！拔摇@么說吧，單純和我傾訴傾訴也是可以的……我，雖然我不確定能幫到你多少……”

    埃莉諾有所不知的是，她越這么說，卡洛琳心里就越難受。

    你以為我不想傾訴嗎？卡洛琳在心中吶喊。天知道她多想找個人傾訴一下這種堵在心頭的痛苦，理智卻時刻提醒著她，她和身邊的其他人已然活在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中了。

    “埃莉諾?！笨辶蔗j釀了很久很久，最終選擇把事埋在心底?！拔液芨兄x你直到現在還在關心我。但是有些事我實在不方便跟你說……因為就算說了你也幫不上忙?！?/br>
    “就是傾訴一下也不可以嗎？”埃莉諾看起來十分受傷。

    “很遺憾，但就是這樣?！笨辶照f，對埃莉諾露出一個悲傷的笑容?！皼]關系，真的。我的事我自己會想辦法處理好。埃莉諾，你只要過好你自己的生活就可以了。不用擔心我的事。作為你自己好好地活下去，這是我對你唯一的請求?！?/br>
    “我的生活……嗎？”埃莉諾低下了頭，神色茫然。她的生活仍然是那樣，家里的財政狀況依舊不容樂觀，父親的身體狀況沒有半點好轉的跡象，以后到底會如何，誰都不知道。

    卡洛琳站起來拍拍埃莉諾的肩膀?！凹佑桶?，埃莉諾。再怎么說，至少……你和你的家人都還活著，總有好起來的一天的?！?/br>
    她的心里止不住地感到悲涼?？辶罩?，就算沒有之前被奧康納出柜的事發生，經歷了兩個伙伴的慘死后，她也無法以平常心對待埃莉諾了。對方對她到底在與什么東西戰斗一無所知，有那么一瞬間卡洛琳甚至對埃莉諾感到嫉妒——埃莉諾的生活再怎么艱難，她到底還能保持著普通人類的認知。

    渾渾噩噩地往家的方向走，在離那棟公寓的不遠處，卡洛琳看見安娜·布朗從里面走了出來。她想，布朗肯定是去找伊迪絲了，是調查有成果了嗎？

    沒有跟布朗打招呼，等其離開后，卡洛琳才慢慢地走進公寓，踏著沉重的腳步上了樓。

    “伊迪絲?！?/br>
    一推開門，就看見伊迪絲窩在沙發上，手上拿著幾張照片，正皺著眉仔細觀察。聽到卡洛琳的聲音，她也沒有抬頭，而是直截了當地說：“阿妮塔在波士頓郊外有另一間房產?！?/br>
    “是嗎？”卡洛琳有氣無力地問?！斑@沒什么吧，有錢人有不止一套房子很正常啊?！?/br>
    “重點不在房子。布朗暗中跟蹤了阿妮塔幾天，她只會在晚上到訪她在郊外的房子，也不是每天都過去，大部分時間都是住在市中心的公寓里?！?/br>
    卡洛琳坐到伊迪絲旁邊，和她一起看照片。從外觀上來看，這間屋子除了舊一些沒什么特別的……嗎？

    不，等一下……好像有什么不對。

    伊迪絲繼續說：“奇怪的地方就在于，這間屋子的窗戶……”她指了指照片，“是被封死的?！?/br>
    卡洛琳心頭一跳，攤開照片認真看了起來。果然，無論從哪個方位拍攝的照片，只要里面出現了窗戶，無一例外都是關著的狀態，還黑漆漆的，根本看不見里面的狀態。布朗甚至特地挑了白天過去拍照，如此就更容易看出窗戶的不對勁。

    “阿妮塔……難道真的在計劃著什么嗎……”卡洛琳沮喪地捂住了臉。

    “坦白來說，我也不知道。布朗問我要不要讓她繼續調查，我沒有答應?！?/br>
    “伊迪絲，你的意思是？”卡洛琳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嗯?！币恋辖z說，“我打算親自過去看看?！?/br>
    “那我陪你一起?！笨辶蘸敛华q豫地接話道，“不管阿妮塔到底在干嘛，總之沒好事。我可不想看你一個人去面對未知的危險?！?/br>
    雖然沒有任何證據，但這照片上透出的怪異足以讓卡洛琳相信前方等待她們的不會是什么好東西。

    伊迪絲點頭答應，她本來也沒打算讓卡洛琳在原地等她。事到如今，她們都只能依賴對方了?？辶招南?，現在她們算是徹底跟阿妮塔撕破臉了。實在是不敢相信，跟吸血鬼打了這么久，最后居然會是這么個結果?！澳俏覀兪裁磿r候去？”

    “明天晚上，怎么樣？”伊迪絲說，“我不想白天過去，要是被人抓住就麻煩了?！?/br>
    “也行?！?/br>
    伊迪絲對此其實還有另一層考量。晚上過去調查的話，阿妮塔有一定的幾率在那里。與其白天過去搜集到證據再找機會和她對峙，還不如當面問個痛快。

    沉默了一會兒，伊迪絲又道：“卡洛琳，有件事我想跟你說?！?/br>
    卡洛琳疑惑地看她。只聽伊迪絲沉聲說：“如果……我是說如果。我和那天晚上的南希一樣，被吸血鬼拿舌頭纏住了。那時候，你不要有任何的猶豫，直接朝祂扔炸彈就好?！?/br>
    “伊，伊迪絲？！”卡洛琳瞪大了眼睛，“那樣的話，你不是直接就被炸死了嗎？！”

    “如果你不及時采取行動，我可能會變成吸血鬼，然后你會面對更大的危險?！币恋辖z表情嚴肅，“一旦被那舌頭纏上基本上就是死路一條，你應該明白這一點?！?/br>
    的確，那晚南希從被束縛到被吸血鬼送進嘴里不過短短一瞬，根本來不及反應過去救她。也就是說，只要被吸血鬼的舌頭抓住，結局就已經注定了。明白過來的卡洛琳，沉重地點了兩下頭?！拔颐靼琢?。我也一樣，伊迪絲。如果被抓住的是我，你也不要猶豫好嗎？”

    “我會的?！?/br>
    “那就好?！笨辶毡瘋卣f。隨后，她朝伊迪絲張開了雙臂。對方愣了一下，便和她緊緊相擁。

    “我說，伊迪絲，明天早上我們要不要去一趟教堂？”卡洛琳和伊迪絲抱在一起，在對方的耳邊輕聲說道?！半m然我沒怎么去過教堂……但是，但是，在這種時候，我卻格外地希望能乞求上帝的保佑，至少讓自己安心一點?！?/br>
    伊迪絲沒有反對?！靶?。我們明天一早就去吧?！?/br>
    “嗯，好?！?/br>
    兩人就這樣一直擁抱著，不愿意分開。在那命運般的時刻到來之前，只求獲得片刻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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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面還有更大的（確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