妮娜家的店開在西斯城的中心商業區，和周邊那些燈紅酒綠極盡招搖的商鋪比起來顯得分外低調。伊凡一出門就被那些花枝招展的人群晃花了眼睛，各種喧鬧的吆喝聲從四面八方撲面而來。

    流動著金錢與欲望的財富之城，永遠是一副熙熙攘攘的樣子。無論這片大陸的局勢如何變化，仿佛只有這里能一直安逸地熱鬧下去，在風云變幻中屹立不倒。

    伊凡在諾伊斯陪同下，饒有興致地觀察著街上川流不息的人群。西斯作為大陸最繁華的貿易城市，南來北往的人員眾多，魚龍混雜，但治安卻好得出奇。對于普通民眾來說，這里甚至是比王都圣索蘭還要安全的存在，不得不讓人感嘆這里的統治者治下森嚴。

    “教、教、教、教、教皇陛下??！”不遠處一個賣畫的小販注意到了他們，惶恐地驚叫起來。少年的臉跟他賣的教皇畫像上的一模一樣，更重要的是，能讓那位煞神一樣的西斯主教陪侍左右，除了教皇本人以外不可能還有別人了。

    這一聲叫喊立刻引來好幾道好奇的目光，周圍的人紛紛停下手頭的事，對街道中心的白發少年看了過去。

    伊凡落落大方地沖信徒們露出一個慈愛的笑容，抬手做了一個賜福的動作。

    “啊啊啊?。?！教皇陛下對我賜福了?。?！”興奮的尖叫聲瞬間在人群中炸裂開，受到教皇祝福的人們激動得淚流滿面，好幾個人當場暈了過去。

    這邊的動靜讓更多的人向這個方向涌來，大家眼中閃著灼熱的光，拼命向前排推擠，試圖瞻仰教皇的風采。

    “諾伊斯主教，我覺得情況好像有點失控……我們是不是開溜比較好？”過于狂熱的人群讓伊凡的笑容僵硬了起來，嘴角微微抽搐著。他的護衛神官也進入了戒備狀態，全身的肌rou繃緊，隨時準備護送教皇離開。

    “沒這個必要?！敝Z伊斯冷著臉，刀鋒一般銳利的眼神快速往周圍掃了一圈。

    被掃到的人只覺得全身一顫，仿佛靈魂都被凍了起來，見到教皇的興奮剎那間被死亡般的窒息感壓了下去，一個個停下腳步，噤若寒蟬地退到了一邊。整條街道在眨眼間安靜了下來，以他們為中心，形成了一圈圓形的無人區。

    伊凡肅然起敬地看向身旁一臉習以為常的主教，鬼知道他干了什么能讓西斯人怕他怕成這樣。他敢打賭，西斯的小孩晚上睡覺不聽話，他們的父母會用這位西斯主教的名字拿出來嚇唬他們。

    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街是沒法繼續逛了，幾人轉換了場地，選了條人少的路一路登上了城墻。

    “太受人愛戴，也是件麻煩事啊……”終于脫離了人群的視線，伊凡長出一口氣，“想當年，我們還能和穆琳一起悄無聲息潛入西斯，現在怕是不行了?！?/br>
    圣索蘭一役后，伊凡在民間的聲望達到了頂點。肖恩是個審時度勢的人，眼見大勢所趨，立刻轉變了態度，對他宣示了效忠。再加上諾伊斯的支持，伊凡在登基十年后，終于第一次確立了自己的權威。

    他望了一眼腳下那座宏偉的城市，又有些懷念地將目光投向遠方:“穆琳這兩年也過得很充實吧，她找到了治療黑疫的辦法，終于能實現自己一直以來的夢想了。這兩年若不是她，情況還不知道會糟糕成什么樣。我聽說民間現在給了她一個‘光翼女神’的稱號，名望可不在你我之下?！?/br>
    話題轉移到了穆琳身上讓諾伊斯警覺了起來，狐疑地看向身邊的教皇:“陛下怎么會對穆琳的事這么清楚？您該不會派人跟蹤她了吧？”

    伊凡用略帶同情的眼神瞥了這個關心別人只能想到跟蹤這種方法的男人一眼，眉稍一挑:“我寫信問她的呀。她和她當年的每一個朋友都保持著書信往來。怎么？難不成她從沒給你寫過信？”說到最后，他的嘴角已經明顯帶上了幾分幸災樂禍的笑容，用看好戲一樣的眼神盯著這位神情像吞了只蒼蠅一樣難看的主教。

    諾伊斯的臉已經青了，他只知道穆琳會經常給妮娜寫信，但他不知道她居然給每個人都寫了，連伊凡都有。

    自從兩人分別后，他始終壓抑著自己想要聯系她的心情，不去打擾她的生活。想她的時候只能去到妮娜那里，借著她的名義給穆琳發去一些問候，打聽她的消息。就連西斯有魔女需要找穆琳驅除心魔也只是讓尤金娜去代為聯絡，他從不直接出面。而穆琳也像完全忘了他這個人一樣，從沒主動問起過他。

    他只當穆琳是想徹底與教廷以及過去訣別，才刻意疏遠他，可伊凡這個教廷的最高統治者卻這么大搖大擺地與她通著信，這區別對待讓他實在有些難以淡定。

    伊凡看上去心情好極了，聲音中滿是抑制不住的笑意:“哎呀，諾伊斯主教偶爾也該學學正常的人際交往吧。穆琳和我們怎么也算是當年一起同生共死過的戰友，朋友之間互相關心是很平常的事。她不認教廷，但不會不認朋友，想聯系她坦坦蕩蕩就好，不用遮遮掩掩去偷看別人的信。除非——”他意味深長地拉長了音調，“有的人心中不坦蕩?！?/br>
    “咳……咳咳……”被戳中了心思的主教整張臉五顏六色地變幻著，尷尬地猛咳了幾聲，“我并沒有……”

    “諾伊斯主教不用否認，穆琳那么好的女孩子，會讓人動心也很正常。若不是在民間過于受歡迎，走哪都會被人認出來，我倒是也想將教皇的位子讓出來，去爭取一下她的感情?！币练猜冻鲆粋€略有些浮夸的苦惱表情，嘆了口氣，“我為魔女們頒布赦令時也早就說過，你們作為這次內戰中的功臣，可以擁有同樣的權利，自由選擇是否繼續留在教廷。我會以教皇的名義準許你們離開，不用擔心受到教廷的懲罰?！?/br>
    他這條赦令幾乎是為那幾對小情侶們量身定做的。命令一出，朱利安和妮娜就果斷地退出了教廷，在親人朋友的見證下舉行了婚禮。

    他們用教廷給的錢在西斯城最繁華的地段開了家甜品書店，一邊賣甜點蛋糕一邊賣書。妮娜還自己寫起了小說，雖然銷量慘淡，但好在朱利安做的甜品還算受歡迎，讓他們日子倒也過得紅火。

    另一對離開的是泰蕾莎與魯珀特。魯珀特體內的心魔已經在圣索蘭危機中被穆琳根除，變回了普通人，無法再擔任泰蕾莎的侍魔。兩人選擇了一起退出教廷，以夫妻身份繼續待在一起。

    “當初我倒是有心挽留泰蕾莎，她勇敢理智又有決斷，在內戰中立下了大功，能力絲毫不遜色于那些主教們。只可惜按教廷一直以來的規矩，女人不允許成為神官和主教，她最多也只能是個管事修女，地位連高階神官都不如?！?/br>
    伊凡娓娓講敘著當年的經歷:“我想提拔她當主教時，遭到了肖恩主教他們的激烈反對，當時我根基不穩，無力與他們以及教廷歷來的規矩對抗，這件事只能作罷。作為補償，我向國王要了個羅塞城主的位子。那里雖然條件苦了點，但畢竟也是個正經的爵位，不會辜負她的才能，也不用再受教法的制約，對她和魯珀特來說倒也是個好去處?！?/br>
    諾伊斯微皺起眉，教皇突然提起當年的事，似乎是話里有話。

    “諾伊斯主教若是有心去追尋所愛，我也可以給你要個城主當當，雖然地位比不上主教，但好在可以光明正大地和喜歡的人在一起?？死锟扑乖趺礃?？物產豐富又遠離王國權力中心，自成一方天地，無拘無束。自從那里的上層被尤金娜血洗后，國王怕再出一個無法管束的海登候爵，至今沒有指派新的城主，只由代理城主暫時管理。你去了之后正好可以接替海登候爵的位子?！币练裁嗣掳?，自顧自地暢想起來，“或者，你還是對西斯城更有感情？德洛莉絲雖然是正統的候爵，但畢竟只是個十幾歲的小丫頭，以你在西斯的威望，想取代她也不難?！?/br>
    “陛下請不要開這種玩笑，德洛莉絲她做得很好，我對她的爵位沒有任何興趣?！敝Z伊斯沉著臉，“試探的話就到此為止吧，在天下真正安定之前，我是不會離開教廷的?！?/br>
    伊凡定定地看了他半晌，突然輕笑一聲:“諾伊斯主教能這么說，那我就放心了。事實上，我現在還真不能放你走?！?/br>
    他話鋒一轉，臉色也嚴肅了起來:“當年因為教廷內戰，四大陣眼中由人類守衛的三個都遭到不同程度損毀，以至于絕境森林的封印出現了松動。如今，圣索蘭和西斯的陣眼修復已經完成，唯獨羅塞的修復工作遲遲沒有進展，長久下去，恐怕魔族那邊不會無動于衷?！?/br>
    諾伊斯眼中閃過一絲稅利的光，總算是進入正題了。

    “絕境森林的封印事關重大，修復羅塞的陣眼不僅僅是重建一個陣眼那么簡單，還需重新組建一個能夠守護陣眼的教廷?！币练脖е直?，若有所思地低著頭，“羅塞城當初在異變中毀得過于徹底，羅塞教廷全滅，居民也死亡大半，幾乎成了一座空城。后來，那座城的地盤被一些流寇逃犯們侵占，成了普通人難以踏足的賊窩，讓周邊的人苦不堪言。直到泰蕾莎成為了那里的城主，花了兩年才讓那里稍微恢復了些生機?！?/br>
    “去那種地方，從零開始建立一個全新的教廷，即要有極強的能力，又要有能懾服所有人的威望。諾伊斯，我信任的人中，能做到這件事的只有你了?！彼蛑Z伊斯，眼中已經徹底沒了剛才的調笑，只剩下不可撼動的堅定。

    “陛下是想讓我去羅塞？”諾伊斯心臟忍不住微微顫動了一下，穆琳的信里說她正準備去那里。

    “從近年來的跡象看，魔族隨時可能采取行動，我們的時間不多了。從即日起，你就是新任羅塞主教，負責組建新的羅塞教廷。地方教廷的人手你看上了誰，可以任意調遣，有什么需要中央教廷做的，也隨時開口，我會全力協調?！苯袒视闷降瓍s不容質疑的聲音下達了命令。

    “是?！敝Z伊斯行了個禮，干脆利落地領了命。

    伊凡不動聲色地觀察著他的反應，嘴角默默彎起一個欣慰的弧度。突然間從最富饒的西斯被調去羅塞那樣的苦寒之地，卻沒有一絲猶豫與不滿，諾伊斯果然還是那個最值得信賴的人，不枉他專程將泰蕾莎身邊需要人手的消息透露給穆琳。

    “我知道西斯對你的意義，西斯主教的位子我會給你留著。你不在期間，這里暫時交由尤金娜打理。她是你的侍魔，代表的是你的意志，由她來擔任代理西斯主教不會影響你在這里的威信?！彼a充道。

    主教的表情沒有明顯變化，依然是平靜地應了下來:“一切聽陛下安排?！?/br>
    伊凡點了點頭:“我之后要親自去一趟精靈王城菲爾萊納，會見精靈女王，商討一下今后應對魔族的對策。魔族這兩年在邊境各種小動作不斷，而我們卻對絕境森林內部的情況一無所知，十分被動。我想聯合精靈族之力，增加應對魔族的投入，主動出擊。如果魔族覺得他們可以趁教廷虛弱挑事，那他們就想錯了?！彼⒉[著眼睛將下巴輕輕一揚，“不管我們今后要采取什么樣的行動，羅塞都會是前線，戰略地位至關重要。泰蕾莎和魯珀特已經去替你打前陣了，你回去收拾收拾也盡快出發吧。三個月之內，我要見到一個有戰斗力的羅塞教廷?！?/br>
    “定不辱使命?！敝Z伊斯行了個教禮，不再停留，轉頭就往西斯教廷的方向走去。

    “諾伊斯?！蹦贻p的教皇叫住了他，又恢復成了之前那副雍容閑適的樣子，眼角掛著意味深長的笑意，“替我向那邊的老友問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