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澄與直人在樹下相會,健次從頭至尾全看進眼里。他并非有意要觀察澄的舉動,只因躺下后不久,發覺睡不著,索性起身在屋里隨意晃晃。經過窗邊時,正巧瞥見樹下的人影,定睛瞧才看清是誰。 第一反應是有些醋意,感覺澄像是背著他與直人私會似地。然而冷靜一想,猜測事實倒也不然,是以并不打算出面去打擾好友重逢的聚會。唯獨見他倆有說有笑,氣氛甚好,不免仍有些心酸;尤其看見澄望著直人的眼神,更令人確信直人的存在對他來說是特別,甚至是無可取代的。 當澄推著直人離去的身影遠到再也看不見,健次搖頭嘆息,感覺自己的存在似乎稍嫌多馀。轉身在屋里亂繞,眼尖地發現有間房間背上掛了塊木板,歪歪斜斜地寫著「澄」,像極小孩子的筆跡。 看來,應該是澄的房間。 握住門把,沒有上鎖,他旋開門信步走入,同時驚訝地張開嘴。墻上掛滿大大小小的照片,書柜、書桌上有空間的地方也擺著各式各樣的相框。 照片多,并不足以令人訝異;最讓健次倍感震撼的,莫過于所有照片里都是兩個男孩,一個陽光開朗、一個溫文儒雅,童稚的臉龐到青春的容顏,天真的眼神到熱情的目光,記錄人生每個階段,也見證一段歷久彌新的情誼,深切傳達出留存這些照片的人想必非常重視朋友。 毫無疑問,澄非常珍愛直人,才會滿房間都是兩人的合照。 健次突然感覺自己是多馀的,像是半途殺出的程咬金般,岔入澄與直人之間。 眾多相片里流露出nongnong的感情,編成切不開、斬不斷的羈絆,健次終于能理解何以澄會在夢里不斷喊著直人的名,還在箱根的鄉間小路上錯認他為直人。 澄的心總是系著直人??! 即使澄握著他的手、懷里抱著他、睡在他身邊、嘴上說著愛,心里最深處始終是直人的影子。 對于這段感情,他似乎已失去繼續下去的信心了。 話說澄陪同直人抵達醫院時,藤井雄正好做完復健,由國彥推著他坐輪椅來到走廊上。直人與藤井雄望著彼此,愣了愣,忽然間父子倆皆成為輪椅坐客,兩人不悲反喜,相視而笑。 「兒子,老爸到今天才體會到你在輪椅上的感受?!固倬叟呐闹比说募绨??!甘嗄陙砜嗔四懔?,你真的很堅強?!?/br> 「別這么說,也多虧大家的關心和支持,我才得以安穩地走過來?!怪比藫P揚頭,示意站在他后方的澄?!赋我彩谴蠊Τ寄?!」 「哦,澄回來了?」藤井雄瞧見澄,忙與他打招呼。 澄還給一抹微笑,道:「伯父,您看起來氣色不錯,讓我放心多了?!?/br> 「身體倒沒什么大礙,只是腳因為骨折而有點不良于行,得積極復健才好得快?!拐f起自己的傷勢,藤井雄不但不憂心,反而相當開朗?!嘎犝f你最近很忙?幸好你還是抽空回來了,直人果然還是得有你在才比較有精神。之前他單獨返鄉,我還以為你們吵架,所以沒跟在一塊兒呢!」 「爸!」聽到父親又提此事,直人不禁紅透了臉?!竸e說這個了!」 藤井雄爽朗地笑了幾聲,故作神秘地向澄招招手,喚他過去,而后對直人與國彥說:「我有話想和澄談,你們倆先回去病房?!?/br> 「爸!」國彥面露擔憂地說:「你才剛復健完,應該多休息??!」 可藤井雄不依他,反揮揮手要他離開?!负煤谜疹櫮愕艿?!」 國彥心不甘情不愿地推著直人離去,等他們走遠了,藤井雄才開口對澄說:「澄,你曉得不曉得直人為什么休學?」 「曉得?!?/br> 「直人雖然殘障,卻很懂事也很成熟,最在意的就是該怎么做才能不給家人添麻煩,但他其實一直都很希望和你一起上高中,這次休學回來,他想必很痛苦?!固倬凼掌鹣惹拔哪?,換上正經的態度?!改阃菑男〉酱蟮呐笥?,也很清楚他的個性,他的難過經常是外表看不出來的?!?/br> 「他就是這樣,老愛忍著,把傷心難過的事都吞到肚子里?!钩螕u搖頭,心為直人而揪疼?!杆傉J為自己坐在輪椅上會給別人帶來很多麻煩,就不該再把不好的情緒也拋出來讓別人承受?!?/br> 「我沒看錯,你果然很懂他?!固倬勐冻龇判牡男θ??!甘聦嵣?,人不應該因為有殘缺而失去表達情緒的權利,直人是我的孩子,我更不希望他悶出病來或者得因為行動的限制而無法完成他想做的事情,我希望他的世界沒有界限?!?/br> 澄思忖了一會兒,問:「有什么我能幫上忙的嗎?」 「我想請你勸他回去東京,將學業完成。好不容易考上的學校就這么放棄,是足以令人后悔一輩子的?!?/br> 「這……」澄有些遲疑?!覆?,您也知道,直人也有他固執的地方在,對于他已決定的事,往往不容易改變??!」 「所以我才要請你幫忙,因為這是專屬于你的特權,比起我們,他更愿意聽你的話?!固倬畚兆〕蔚氖?,懇求地望著他?!赴萦毮?,幫直人實現與你一起完成高中學業的愿望?!?/br> 兩個人一起念高中、一起生活,這是去東京之前,他們彼此都抱持著的夢想。當時想來好單純,以為很容易達成;未料才短短一個月,卻什么都變得不同了,全然與他們最初的想法背道而馳。 各分東西,這也不是澄想要的局面,他無法否認自己也想直人再回到他的生活里…… 「伯父,我答應你?!钩卧俣赛c頭?!肝視裰比说??!?/br> 另一方面,國彥雖然聽父親的話推直人回病房,一路上卻是悶著不吭聲,彷彿採取無語來抗議與表達他內心的不情愿。 不喜歡這樣的沉默,直人主動開口說:「哥,對不起,惹你被爸爸責備?!?/br> 「我哪時被爸罵了?」國彥還想否認?!改闵俸f?!?/br> 「早上我離開后,因為鑰匙掉了又回來撿,恰巧在門外聽見你們爭吵?!?/br> 「就算你聽見,又如何?」 「我只是想告訴你,我絕對不會再回東京?!怪比送L長的走道,像渺無的未來?!高@些年來讓你和爸爸為我辛苦太多,不能再給你們添麻煩。再說我也很希望你有機會能成家立業,為人生找個伴侶;至于我的生活,就讓我自己想辦法承擔,我相信天無絕人之路?!?/br> 「你這樣子,如何能負擔你的生活?」 「現在網路很發達,不見得一定要出門才能賺錢?!怪比宿D過頭,笑著對國彥道:「而且不都說了這交給我來煩惱就好嗎?哥,你就安心的結婚吧!」 「突然說這些話,好像你很成熟而我是任性的小孩子似地?!箛鴱┍庵?,心里分明已有十分感動,表現出來的卻連一分都不到,死要面子地板著臉孔。 直人淡淡地笑,未再多說。 「不過,謝謝你?!箛鴱┩O履_步,蹲到直人身邊,難得近距離地看著親弟弟,他憐惜地撫摸直人的臉頰?!肝乙灿胁缓玫牡胤?,沒本事賺大錢讓你過好日子,還老是嫌你沒用……最后甚至要你委屈求全。對不起,你真的很懂事,將來如果有機會,我一定會好好照顧你,就算你想念大學我也會拼了命幫你!」 「好??!」直人咯咯笑出聲,頑皮地道:「不過答應我,你可得先好好照顧好你的家人,再來考慮我的事,不可以為了我拋家棄子哦!」 「傻瓜,我才不會!」國彥張開雙臂擁住直人,抱得緊緊,突然間感到有這么一個善解人意的弟弟,真是上天最美好的禮物。 其實國彥并非真的那么討厭直人,只因為曾經有一些不平無法釋懷,才會下意識地與直人愈來愈疏遠;如今真切體會到直人的溫柔與善良,也對自己的幼稚感到羞恥。他們體內流著相樣的血脈,是血濃于水的兄弟,為些枝微末節斤斤計較,豈不貽笑大方? 由他筑起來擋在兄弟間的冰墻,如今被直人真誠的溫情融化,他在心里誓言從今天起要好好對待直人,若有誰膽敢欺負他的弟弟,他一定會奮力保護!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