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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言情小說 - 伴我一生在線閱讀 - 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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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間涼風輕拂臉龐,直人倚在窗口,深深吸氣,鄉間特有的青草香與樸實的香氛隨風沁入鼻內,輕柔撫慰五臟六腑,舒坦著肺,減緩了心上的悶疼。

    他回到屬于自己的家鄉了。

    自己,一個人。

    收拾好東西,他將僅有的一袋行李放置大腿上,推著輪椅離開東京?;氐较涓鶗r,jiejie藤井和子來車站接他回家,幸而家里一直都裝有簡單的升降設備,即使沒有澄在,他也能自行出入位于二樓的房間。和子一看見他,便緊緊地給了個擁抱,告訴他父親目前已脫離險境,母親與大哥國彥想留在醫院里,又放心不下他,是以要她先回來,明天再和他一起去探望父親。

    直人從和子身上享受到親情的溫暖,受了傷的心終于稍微平復。

    即使休學回家,也還有家人陪伴,至少他不孤單。

    他是這么安慰自己的。

    「澄怎么沒陪你回來?」和子沖了杯熱巧克力給直人,問過一些他在東京的狀況后,提起這件事?!改銈儾皇呛门笥褑??」

    「他不曉得爸爸出事了,我沒告訴他?!怪比肃ㄒ豢跓崆煽肆?,露出淡淡的微笑?!杆罱χ闱蜿牭氖?,所以我不想打擾他。反正我也長大了,總該學會自己照顧自己,不能老想著要靠別人」

    和子深知直人與澄的感情,聽見如此重要的事情,直人卻未曾對澄提起,直覺感到這兩個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之間想必有了什么變故,讓兩人變得疏遠。然而,直人顯然沒意思提這問題,于是她也不刻意追問,她相信一向表現成熟的直人有能力處理一切。

    她拿起直人的行李,陪直人將衣物、書本等物品皆拿出來整理。手機自書包前方的口袋跌出,拾起,銀幕是一片黑。

    「怎么你手機沒開?」和子將手機遞給直人?!溉f一學校有人要聯絡你怎么辦?」

    「我沒開嗎?」直人瞪大眼,有些訝異,拿過手機來左翻右翻,恍然憶起:「啊,應該是沒電了,昨晚打電話給奈奈子之后,存電量已亮了紅燈;我心想今天就要回家,時間也約好,沒必要用手機,也就沒充電?!?/br>
    嘴里輕描淡寫地說著,心頭卻打著突,慌慌的挺不自在,些許自責怎么不多費些心思充電?萬一沒電的這段期間,澄打電話給他怎么辦?

    澄打電話給他怎么辦?

    又怎么辦?

    直人阻止自己繼續在這事情上打轉,發覺這樣的擔心很可笑。對他來講,兩人的關係已淡化得比鬧翻還糟,澄都已不將他當朋友看待了,哪還會刻意打電話?說不定澄現在正與南野學長開心地笑著,完全不記得他的事呢?

    所以,無所謂。

    只是……似乎也沒必要做得如此絕,或許該為自己與澄都留些空間、留些后路能退。他們之間也可能是一時間遇上瓶頸,并非畫上句點,不是嗎?

    儘管難過,仍隱約還有一絲絲希望與期待,如黑暗中的微光般支持他拿出充電器接于手機上,開機充電,同時暗自希冀會接到澄的電話。

    直人永遠不曉得,當他握著手機、滿腦子矛盾思考的同時,澄正在學校cao場邊撥電話給他;而就在他開機那刻,澄已因不耐煩再聽到「關機中」的語音而掛斷電話。

    就這么錯過了。

    第二天,窗外鳥兒清脆的吱啁聲在鬧鐘未響起之前便已將直人從睡夢中喚醒,他坐起身,望著外頭美麗的山水田園,新鮮的空氣催醒腦袋,寬闊的風景舒坦心房,與東京的擁擠忙碌截然不同,人們悠間且歡喜地在鄉間小路上行走。

    然而他無暇花太多時間于欣賞鄉野的寧靜,用過早餐后立時與藤井和子搭車前往醫院探視父親。

    抵達病房,大哥與母親正站在房間門口,似乎剛與醫生說完話,穿白袍的醫師正好離去。直人忙推著輪椅迎上前去,開口呼喚:「mama!哥哥!」

    「直人!」藤井秋月張開雙手擁抱自東京歸來的孩子,聲淚俱下?!肝业暮⒆?,你回來了!」

    「mama,我回來了?!怪比艘矒碜∧赣H?!赴职衷趺礃恿??」

    「他今天凌晨時醒過來了?!固倬畤鴱┳邅?,道:「但醫生說還不穩定,得住院觀察一陣子才行。而且他的左大腿骨折,復原還需花很長的時間?!?/br>
    「直人,學校呢?」藤井秋月摸著直人的臉頰?!改阆驅W校請假回來嗎?」

    「不,我辦休學了?!怪比溯p輕搖頭。

    「傻孩子,你真的辦休學?」藤井秋月訝異地說:「雖然不好過,但我還是希望你好好念下去的!」

    直人向國彥望了一眼,他明白哥哥希望他放棄學校,為了家里的支出,為了負荷接下來可能會耗費的大筆醫療費用。接受到哥哥暗示別改變主意的眼神后,基于不讓母親擔憂的考量,直人又對藤井秋月說出違心之論:「我不習慣東京的生活,步調太快,我跟不上。還是回家好,能靜靜地做自己想做的事。再說休學不代表不念,或許隔一段時間等我調適好后,再視情況決定是否要回去?!?/br>
    「是嗎?」藤井秋月猶有疑惑地反問。

    「嗯?!怪比它c點頭,儘管他知道自己重返校園的機會不大,但此刻他告訴自己萬事以家人為重,以這個家的利益為最大考量。再說,父親受了傷,滿懷的擔憂根本容不得他去思考太多自己的事;比起來,他還是較在意父親的情況。

    「現在可以進去看看爸爸嗎?」直人問。

    「可以、可以?!固倬镌履ㄑ劢堑臏I,推著直人踏進病房。

    見過父親,確認除了接下來除了左腿嚴重骨折需進一步治療與復健之外,已無生命危險,直人一顆高高懸起的心總算放下,吁了口氣。于醫院里逗留了一個早上,中午用過餐后,藤井秋月基于病房空間過小不太方便輪椅在里頭待太久的原故,加上也捨不得行動不良的直人還要幫忙照顧病人,因而吩咐藤井和子帶直人回家。

    「不用了,mama?!怪比送窬苣赣H的美意?!肝易约夯厝ゾ秃?,讓jiejie留下來幫你吧!」

    「是??!」國彥也附和道:「我要去園里看管一些農事,醫院這兒直人沒辦法幫忙,還礙著病房里的空間,走了也就算了;要是連和子也走,豈不剩mama你一人?萬一累壞怎么辦?反正直人又不是認不得路,他自己知道怎么回去的?!?/br>
    和子聽出國彥話里對直人的貶意,立時狠狠瞪他一眼,出聲為直人平反?!刚l說直人沒辦法幫忙的?他剛才不也幫忙替爸爸倒茶拿藥的嗎?你要做農事就去,少說幾句行不行?」

    挨了和子的指責,國彥大是不悅,卻又不便在母親面前表現出來,只悶著不說話。

    直人很清楚真要說來,他的確無法在病房里幫上什么忙,是以雖然大哥的話聽起來有些刺耳,他仍然默默接受。且為了緩和突然間變僵的氣氛,他展露著笑容說:「mama,jiejie,你們別擔心,醫院離家也沒多遠,我自己一個人沒問題的。再說,我也想順道呼吸一下新鮮空氣,緬懷久違的家鄉,所以就讓我自己走吧!」

    「你真的沒問題?」和子的語調里顯然還有些不放心?!肝铱梢运湍慊厝ズ?,再過來醫院的?!?/br>
    「放心,別那么麻煩了?!怪比嗣u搖手,推著輪椅倒退準備離開病房?!肝乙粋€人就可以了?!?/br>
    「那么你回到家后打通電話過來報平安?!固倬镌缕鹕頌橹比舜蜷_病房的門,方便他出去?!甘謾C有帶在身上嗎?萬一遇上什么困難,記得打電話給我們,知道嗎?」

    「知道了?!怪比诵χ蚣胰藫]揮手,帶著有些落寞的心離開。

    他曉得,國彥一直不喜歡他。

    國彥與他相差十五歲,家里原先已存好一筆錢要讓國彥念高中,沒想到他出生不久后就因發生意外而遭宣告終生癱瘓,大筆大筆醫療費全花在他身上,國彥念高中的事自然被取消,只得跟著父親一起務農賺錢貼補家用。

    也因此,讓兄弟間的距離除了年齡造成的鴻溝之外,又因金錢之故而更加淡漠。

    和子就不同,雖然他們也有八歲之差,但或許是女性的關係,和子對殘缺的弟弟顯然較為愛護,不若國彥那般排斥。

    但儘管明知哥哥不喜歡自己,直人還是抱持尊敬與感謝,畢竟自己確實讓哥哥也費了不少心思,流了不少血汗,犧牲許多曾有過的理想;能有如今的生活,他已該滿足,不應該苛求別人得時時對他善顏以待,事事為他著想。

    或者說,也該輪到他為家里的人做犧牲了。而放棄念高中,節省開支,是他目前能做的事。

    直人對自己笑笑,生命中總會有些無法預料的突發狀況,如何平心靜氣地去面對與解決,也是得學會的人生課題,所以他不怨誰,他告訴自己,此生不求能做大事、得名利,只要能活得不給別人添麻煩就好。

    在鄉間小路上行進十來分鐘,行經一處空地,幾個孩子正喧嘩吵鬧地踢著足球,艷陽底下玩得不亦樂乎。

    視線一投向那片土地,就再也收不回來。被金黃陽光籠罩的泥土與草木是那么熟悉,那么令人懷念,就連踩著草皮,追逐著足球的身影也好讓人懷念。

    澄,是澄邊笑邊踢球的自信模樣,被燦爛的陽光映得好耀眼,好迷人,總是讓待在一旁的他看得目不轉睛,久久無法忘記。

    閉上眼,想留住記憶中的澄,但曾經熟悉的笑容卻愈變愈淡,淡到他無法再勾勒,淡到他還來不及伸手捕捉,已然煙消云散。

    nongnong的鼻酸遽然涌起,直人忙將輪椅掉轉方向,趕緊再往回家的路而行,試圖減輕觸景傷情所引出的哀愁。他全心地推著輪椅,一吋吋前進,不斷在心里告訴自己人不能活在過去,不屬于他的,強求也沒有意義。

    他要往前走,不要向后看!

    然而,當他發現自己的手漸漸酸疼,前進的速度大幅降低時,他終于知道真正的難題還在面前。

    坡道,一段小小的上坡路,雖然有些陡,但尋常人等兩三步便能跨越;只是對他來說,卻同山一樣高聳。不,或許該說那根本是道墻,硬生生立在路中央,阻擋他前進,礙著不讓他回家。

    「這兒何時有這么個上坡?」

    直人難過地望向前方,已經能看見他從小到大的家,可他卻到不了。

    不……不是突然間多了個上坡,而是過去他從沒注意。

    這條路,從家里通向很多地方,去車站得經過,去醫院得經過,去學校得經過,去澄和其他孩子踢足球的那片空地也會經過,真要一趟趟算,是數不清的。只因以往都是澄推著他走,他顧著看風景說話,竟從未曾發覺路途上有段他無法獨自爬上的坡道。

    話也不能這么說,誰說他上不去?

    他不信,他才不愿當個只能讓別人照顧的人!

    直人牙一咬,心一橫,退了一截距離,深吸口氣后用力推動輪椅,如同對付兇惡敵人般,奮不顧身地迅速往斜坡衝去。一開始,速度確實令他度上坡道,正歡喜著自己將能越過坡頂回家時,來自地面的摩擦力衝擊他往前的力道,而地心引力開始無情地拖著他下滑。

    由于是倒退滑下,看不見后頭有些什么,再加上滑動的速度極快,恐懼蔓延入直人心里。他想抓住輪子看能否止住,反而被快速滾動的輪緣刮傷手心,在還來不及出聲呼喊,連人帶輪椅地滑出路面,跌進稻田里,濺得滿身泥濘;污水灌進鼻內,嗆得大咳,顧不得掌心疼,雙手按進泥里將上半身撐起,喘著氣確認自己還活著。

    輪椅落在離他幾公尺外,無辜地躺著,輪子還在無力地轉動,好似即將嚥下最后一口氣的病人般。

    四周靜悄悄,沒有任何人經過,地球上彷彿只剩下他一個人,整個世界冷眼旁觀他可笑的挫敗。

    隨之而來的是可怕的孤獨感與無助感,更糟的是,當下闖入他心里的念頭是希望澄來扶他一把!

    「可惡!」直人難得地感到怒意,忿忿地賞給自己一巴掌?!鸽y怪人家要嫌棄你!你除了依賴,還會做些什么?他沒有義務當你的白馬王子!他自始至終都沒有想要當你的英勇騎士!」

    不甘的淚水脫眶而出,在稻田淺淺的水面引起漣漪,就像他的心,亂得沒有止盡。所有正面光明的想法盡數奔離,馀下消極和沮喪,他放棄掙扎,放棄憤怒,沉默地臥于泥濘中無聲暗泣。

    鄉間真的好靜好靜,沒有車馬喧囂,沒有人潮紛擾,他可以假裝自己已經不存在,渺小得沒有人看見,風吹來,如灰燼般煙逝,回歸塵土……

    乍然間,一陣他懼于去期待的音樂聲遠遠地響起,那是他設定于手機上,專屬于澄的音樂!

    他霍然坐起,摸索全身上下,遍尋不著手機。仔細聽聽聲音,赫然發現手機竟是落在不愿讓他攀過的斜坡上,好整以暇地躺著哼出樂聲,彷彿在炫耀與嘲笑,在對他說「有本事你就來拿??!」

    「澄!」他近乎哽咽地喚了聲,妄想手一伸就能接起來自澄的訊息,無奈任他多努力地往前爬,沉重的雙腳就是不聽話,狠狠將他綁在軟黏的泥沙之中,扯斷他與澄之間的聯系。

    愈來愈遙遠,近不了!近不了!

    一直到鈴聲嘎然止息,他離路面還有一公尺!

    對一個無法憑意志移動雙腳的人來說,這一公尺的距離同隔在牛郎織女之間的銀河一樣遼闊無垠。

    太遠了!

    真的,太遠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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