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七.舊憶
“藍嫵,藍嫵?!?/br> 一只手輕輕推了推她的腦袋,藍嫵迷迷糊糊睜開眼,對上一張圓嘟嘟的可愛小臉:“怎么睡這里了?母后都要急死了?!?/br> “jiejie?”藍嫵揉了揉眼睛,又打了個哈欠,嘟囔道:“這個貝殼,比我的那個更舒服?!?/br> “喜歡就搬回去?!彼{鳶牽著她的手,把她從潔白的貝殼里拉了出去:“以后出來玩,記得帶上侍衛,不然,就告訴母后一聲,她找了你一天了?!?/br> 藍嫵乖乖點頭:“父皇呢?” “父皇去東海去了,這些天估計都不在家?!?/br> 兩條小鮫人并肩游向深海,不一會兒,就抵達了絢麗奪目的珊瑚礁群,她們穿過魚群,拽著鯨豚的尾鰭往下,遠遠看見一片若隱若現的白色建筑,一個身影正帶領一群侍女一動不動立在入口,環著雙臂朝她們看來。 藍嫵心虛地抿了抿唇,果然,隔著老遠,女人憤怒的聲音就穿透水波傳來:“藍嫵,你又跑哪兒去了!” 她抖了下,蔫頭蔫腦游到女人身邊,企圖裝可憐蒙混過關:“母后,我看見了一只迷路的小水母,我幫她回家了?!?/br> “幫了一天?” “嗯嗯?!?/br> “說謊的小魚長不高?!?/br> 藍嫵沉默半晌,咕噥道:“幫完忙,我太累了,就睡了一覺?!?/br> “在哪兒睡的?” 藍嫵又不吭聲了,江兮板起臉,聲音忽地沉了下來:“你又去近海了?!?/br> 在她發怒之前,藍鳶忙道:“母后,那一片沒看見有人類,您不要生氣了?!?/br> “看見就晚了!”江兮不客氣地揪住了藍嫵尖尖的耳朵,拎著她往城里游去:“你實在膽大包天,在你父皇回來前,你就待在自己的宮殿里思過,不準出去!” 游出去一段,她回頭看著藍鳶,挑眉道:“愣著干嘛,還不回家?” 藍鳶連忙跟上,牽著江兮的小指,乖巧道:“母后,我會看著她的?!?/br> “你?你不幫她溜出去就算了?!苯獍α艘宦?,嘆道:“藍嫵,你怎么就不能和你兄長jiejie學一學?讓我省點心?!?/br> 藍嫵有些委屈地癟了癟嘴,一聲不吭。 海底看不見日光,但在鮫人的城池中,華麗規整的建筑都涂上了細膩的螢粉,而其他掛靠在珊瑚上的小巧圓巢,也點綴著發亮的螢石,無數的海明珠將此方海域照得亮如白晝,到了夜里,蚌精們將海明珠一個個收回去,這座城池便也隨之陷入沉睡。 藍嫵的貝殼很漂亮,躺在里面,只要一抬頭,就能看見瑩潤內壁上起伏的波浪形紋路,而殼底則鋪著柔軟透明的水生植物,摸著很有彈性。據說,能長這么大的車渠貝基本都已數百歲,卻被她父皇拿來做了小公主的臥榻,里面空間富余,足以容納四五個藍嫵肆無忌憚地打滾,但靜下來時,又會覺得空空蕩蕩的,叫人心里直發怵。 她翻來覆去好半天,怎么也睡不著,便小心翼翼鉆出自己的貝殼,游到隔壁緊閉的蚌殼外,哼哧哼哧擠了進去。躺在里面的小鮫人蜷成一團,窩在柔軟的海草上睡得正香,藍嫵撲騰著小尾巴蹭到她懷里,沒一會兒,就把她吵醒了。 藍鳶打了個哈欠,把手搭在她背上,咕噥道:“你怎么還不睡……” 藍嫵找到舒服的位置,終于老實了:“jiejie,我今日,其實看到人了?!?/br> 藍鳶迷迷糊糊道:“人……” 藍嫵又道:“那個人還拿著……拿著竹笛,吹出來的聲音可好聽了?!?/br> “竹笛……” “就是……人類的一種樂器,我在書上見過?!彼{嫵猶豫了會兒,小聲道:“jiejie,你知道嗎,禁地里關著一個人類,生的可好看了,那本書,也是她給我看的?!?/br> 藍鳶沉默不語,藍嫵眨了眨眼,昂起腦袋看她,才發現她閉著眼,呼呼睡得正沉。半晌,藍嫵老成地嘆了一口氣,重又趴了下來,抱著藍鳶一只胳膊,慢慢沉入夢鄉。 翌日,藍鳶一早起來去找老師修習,藍嫵雖被禁足,卻也沒閑著,一直縮在門口悄悄觀察,趁守在門口的兩個鮫人不注意,便變著拳頭大的小魚,嗖地溜走了。 她熟門熟路地游到?;蕦m的西北角,從結界的缺口鉆了進去,頓時身體一重,啪嘰落到了地上。 縱使來了多次,她仍沒適應突然脫離海水的感覺,藍嫵不熟練地化出雙腿,歪歪扭扭站起來,踩著冰涼的玉石向前走。入目是一座平平無奇的白色宮殿,藍嫵有些費勁地跨過門檻,抬頭掃了一圈,很快瞧見了坐在桌案前看書的女人。 她吸了一口氣,小心翼翼靠近,見女人沒反應,才盤腿在她旁邊的地板坐下,從桌岸上摸了一本書下來。 “你不該去讀書嗎?” 藍嫵嚇了一跳,抬起頭,卻發現女人仍然托腮看自己的書,根本沒分給她任何眼神,她先是松了一口氣,又覺得有點沮喪,嘟囔道:“我在看書啊?!?/br> “你該看鮫人的書,而不是人類的書?!彼艘豁?,繼續道:“這里的書都要被你翻遍了,你不必再來了?!?/br> 藍嫵鼓起勇氣,道:“我是鮫族的公主,這片海域都是我的地方,你不能阻止我來?!?/br> 女人沉默了下,終于偏過頭瞧她一眼:“你的父皇,就是這般教你的?” 藍嫵定定看著她的臉,好一會兒,才道:“父皇不常陪著我,都是母后陪著我?!?/br> 見女人重又把頭扭了回去,藍嫵抓了抓書頁,終于忍不住問道:“你在這里多久了?這里是禁地,父皇從不讓任何人進來,難道……難道是因為你嗎?” “與你何干?” 藍嫵毫不氣餒,又問:“你叫什么名字?” 女人干脆不答話了,藍嫵抿了抿唇,安靜坐了一會兒,忽然清脆喊道:“楚春寒?!?/br> 翻動書頁的動作忽然頓了一下,片刻后,楚春寒再次將視線投向她:“你怎么知道?” 藍嫵抬起頭,固執道:“你先告訴我,你為什么在這里?你在這里多久了?” 楚春寒靜靜看著她,濃密長睫下,一雙清潭似的黑眸倒映出小鮫人緊張不安的臉龐:“藍嫵,”她輕嘆了一口氣,低聲道:“你想問的,真的是這個嗎?” 藍嫵眨了下眼,不自覺揪緊衣擺,許久后,她終于顫聲問:“你為什么,和我生的這么像?” 很小的時候,藍嫵就常聽到這樣的話。 “兩位小公主生得聰慧可愛,可是,怎么既和陛下不像,又和皇后不像呢?” 那當然只是侍女的閑言碎語,可聽得多了,藍嫵也忍不住懷疑起來,她偷偷問藍鳶:“我們真的和父皇母后不像嗎?” 藍鳶瞪她一眼:“誰說孩子必須要像爹娘了?你看端云,他爹娘那么好看,他就丑得很?!?/br> 藍嫵被她逗笑了,很快就把這件傷心事拋到了九霄云外,直到有一天,她養的小水母不小心跑進了父皇的書房,她偷溜進去尋找,卻在一處隱蔽的角落發現了一個匣子。 打開匣子,一幅老舊的畫卷漂了出來。坐在椅子上的年輕男子面容俊秀,雖生著一頭黑發,但確是她父皇沒錯,另外兩位,則是陌生的女子面容,藍嫵趴在畫上看了好久,被那個站立在后的女人吸引了注意。 那人笑容淺淡,白衣勝雪,一雙桃花眼明亮如星,而那張臉,明明陌生,卻有種莫名的熟悉感。 藍嫵苦思冥想了許久,才啊地反應過來。 這個人,生得好像藍鳶! 等等,那豈不是…… 藍嫵手一抖,那幅畫便沉沉墜到地面,發出一聲悶響。 這件事過后,她忽然不像以前那般快活了,她開始時不時打量母后,偷偷觀察她與父皇的相處方式??伤麄兡前闳谇?,濃情蜜意,恩愛和諧,她心中的猜想又開始動搖了。 萬一,真是巧合呢? 直到她誤入禁地結界,身周忽然沒了海水覆蓋,她猝不及防摔到了堅硬的地面上,痛得淚花直冒時,耳邊忽然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她紅著眼抬頭,看見了靜立在梨花樹下的女人。 幽深的海底哪里能栽活這種陸地上的樹,可結界內竟開辟了大片土壤,用妖氣供養,綻放了滿樹潔白梨花。 女人垂眸瞧著她,嗓音清冷:“你是誰家的孩子?” 那天夜里,藍嫵重又溜回書房,展開了那幅畫,這次,她終于在底端看到了模糊的字跡。 “藍月邀、藍止川、楚春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