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窮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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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被他拖著,又去洗了個澡,兩人鬧來鬧去,鬧到下半夜里,實在累的不行,才安安靜靜地躺下準備睡覺。 黎式被折騰得像連跑了叁個八百米,眼睛都不想再睜一下。 他抱著她,下巴抵在她額頭,享受一日里最安心的時刻。 “烏鴉?!?/br> 她喊他名字,那男人卻沒有回應。黎式又喊了兩聲,他才睜開眼來,皺著眉,不知道又是哪里讓他不滿意。 “叫名字?!?/br> 黎式滿臉問號,“我叫的不就是名字嗎?” “我他媽姓烏?你又不是出來混的,干嘛叫這個?” 她真是不懂他又發什么神經,“可我以前不也這么喊你嗎?” “我說不準就不準?!蹦悄腥艘回灠缘烙植恢v理。 “行行行”,她懶得跟他在這種小事上計較,“那你說喊什么?像你手下做事的,喊你作大佬?” 他掐她的臉,威脅,“欠cao?” 立刻打掉他的大手,她揉了揉自己快變形的臉頰,“那你講啊,癡線?!?/br> “叫名字?!?/br> 黎式懂他的意思,但就是不肯開口。喊他本名,不知為什么總感覺帶著親密感。她才不要和這個無賴有什么奇怪的牽扯。 任憑烏鴉哄也好,威脅也好,她都不肯妥協,頂多改口變“陳生”,別的,一個字都別想。 她開口,其實是想問亞佐情況。自己逃跑失敗,如今被他囚困于床單之間,是她手段不如他,她沒話說。但亞佐是無辜,她不能讓別的人因為自己,受苦受罪,甚至送命。 雖然不是江湖中人,但烏鴉的手段,不用聽傳聞,她也知道。 烏鴉臉上顯出嘲諷的冷笑,“我讓你改個叫法都唔肯,而家還在我這里為別的男人求情,你以為我是多大度?” 黎式和他據理力爭,“跑是我要跑的,和其他人沒有關系。亞佐哥只是看在聚哥的面子幫我,他是無辜?!?/br> “他話你無辜,你話他無辜。你倆還真為對方考慮?!?/br> 要說他心里一點不介意,那是假的,但聽黎式說的,似乎她還沒察覺出亞佐對她的心思。不過也是,她在這種事情上本就單純,男人看男人才是真的準。 對上她的眼睛,烏鴉神情沒什么變化,一如往昔的吊兒郎當,“他這叫背叛,你明未明?” “所以,你對他怎樣了?” “沒怎樣。執行家法而已?!?/br> 黎式瞬間回想起之前他在荷蘭時,對付謝聚的那些法子,語氣不由得有些顫抖,“什什么家法?” “你咁緊張做咩?”烏鴉靠近她,把人往懷里更加緊了緊,“道上有道上的規矩,出來混,就要守規矩?!?/br> 她從他懷里探出頭來,追著問,“你講啊,他點???” “人在醫院。你放心,他沒死?!?/br> 他貼在她耳邊,用頂溫柔的語氣說著令她極為害怕的話,“如果你仲夠膽敢跑,下一次,我就殺咗他,再打斷你的腿。你知我手段,我講真?!?/br> 古惑倫不愧是駱駝身邊的老將,調到烏鴉手下后,新手上路做事,效率也完全不輸亞佐。東星隱藏在暗中,不顯山不露水,卻立馬能獲取最新消息。 黎式這幾日明顯感覺到那男人忙碌了起來,雖然不知道他在籌劃些什么,但只要不來折騰自己,就萬事大吉,剛好還能養養傷。管他在做什么。反正,她對那些所謂的江湖恩怨也不感興趣。 大戰即將打響,所有人都很緊張,躍躍欲試為自己的人打氣站崗。此時孫庸那邊卻突然發聲說,因為自己年紀大了,復發痔瘡進了醫院,近期謝絕見客。 心里有盤算的人立馬就嗅到了不正常的味道。烏鴉暗自在心里感慨,孫庸故意扮蠢,留幾分余地,這只老狐貍,是有些本事的。 或許,這又代表著,靚坤的戰線已初現破綻。 古惑倫推門進入,帶來外面的消息。竹聯幫設立的投注站里發生混戰,有人打劫,孫庸手下的金牌保鏢天收被摩托車撞傷。 “哦?真熱鬧”,烏鴉興致瞬間來了,“系邊個?” 古惑倫回答道,“一黑一紅兩個劫匪,一男一女。男的好像是陳浩南手下叫山雞,女的,我們兄弟都冇見過,唔識?!?/br> “山雞?”男人嘲諷地笑了笑,“他也來咗臺北?我以為陳浩南都搞他老婆了,他會同他那個滿口義氣的大佬Say Goodbye,真系犀利,綠帽子都發光咗,仲跟住他混?!?/br> 不過話說回來,山雞現在還是洪興的人,就算和靚坤有仇,也不會在現在這個檔口做這種明目張膽的事情,這不合情理。烏鴉抱著手臂站在窗邊思忖了片刻,說,“去查查那個女的?!?/br> “大佬你懷疑?” “靚坤做人不厚道,要弄死他的人不在少數。能多一個,我們就算多一把刀。去查吧?!?/br> 借刀殺人,一直是他最愛的手段。如果能把所有有相同目的的人串聯起來,那么他要做成他想做的事,不但事半功倍,還能全身而退,不留痕跡。 古惑倫從前只聽說過,東星烏鴉手段殘忍,暴虐無道,做人又張揚無比,是一號狠人。但如今在他手底下做事,才逐漸發覺,要是沒點腦子又怎能在江湖上以那么爛的名號混出這幅樣子??磥?,駱爺的有些打算,并不是沒有理由。 室內二人公事還未說畢,一個細佬跌跌撞撞地就打開門撲進來,一臉驚慌,喊,“大佬,不好了!出事了!” 烏鴉皺著眉罵道,“撲街!死人啦,咁急?” “不是啊是是” 細佬支吾了半天,都沒有講出個所以然來,古惑倫看了眼一臉不耐的男人,提前出言教訓,“有事就說,舌頭捋不直就出去拔直了再進來?!?/br> “是黎小姐”細佬終于講到重點。 還沒聽到后面的話,烏鴉早就已經暴起,大步走過去,一把拽住細佬的衣領,“阿式點呀?你講啦!” 他力氣之大差點把來報信的小弟掐死,古惑倫雖然不知道這個姓黎的女人是誰,但看這情景不妙,也趕緊上前阻攔,“大佬大佬!松松手。先聽他點講啦?!?/br> 烏鴉這才冷靜了幾分,松手甩開人。那細佬重新獲得新鮮空氣,趴在地上用力喘息——“黎小姐她她跑了!” 話音剛落的下一秒,辦公室的大門早就隨著一股疾風被撞開,抬頭一看,哪里還有烏鴉的身影。 古惑倫站在原地,說心里不意外那是假的。這個黎小姐到底是何方神圣?要知道以他的情報網,是多少高手都比不上,但也沒聽說烏鴉哥有拍拖啊。他在心里盤算了幾秒后,便走出去叫上幾個精壯、干事又利索的,拿車跟了上去。 黎式想逃跑的心,從來就沒有缺少過。來了臺灣之后,天天被迫暖床陪睡,在這所陌生的城市里,這種心思便更加強烈。 亞佐的事情就在眼前,所以這一回,她決定不再連累任何無辜的人。 這段日子以來,她暗中探查酒店的地形和路線,本本分分得裝乖巧,都是為了能夠順利出逃。 跑出酒店那一刻,她覺得自己的計劃已經成功一半??春竺嫒笋R追來,她趕忙伸手招來一輛Taxi。 “小姐,你去哪???” 黎式匆匆忙忙關上車門,驚魂未定,“師傅你往鄉下開吧,開車就行” 出租司機是個四五十歲的中年男子,市儈而精明,他透過后視鏡看到后邊黑壓壓一群人,當下便有些猶豫。 “師傅你開車就行,別的別管”,黎式從口袋里掏出幾大張美金直接甩到他的面前,“我這里還有,車費我們好算,您趕緊快走吧!” 出來跑生意的,誰能抵擋錢的誘惑。攥下了錢,司機一腳油門便飛了出去。那些原來圍在她身邊的人,也都不是傻子,也很快開車追了上來。黎式是真沒想到,自己這輩子還能上演這種極限速度的電影橋段。 從車窗往外看,城市的高大建筑消失了一半。 后面的車越咬越緊,司機此時恨不得有四只眼睛,兩只眼睛顧著路況,兩只眼睛盯著后面,他有些坐立難安,“姑娘,你這是惹事了???” 黎式答不上來,背后兇況如此明顯,她總不能睜著眼說瞎話。不過心里也暗自開始擔心,果然擔心不過幾秒鐘,司機把車盤一轉,拐入一條小道,請人下車—— “小姐,我也想賺錢,但是也要有命花。你這一單一看就是送命單,我沒福氣撐不住,還請您走啦!” 黎式連人帶包被趕下車,走投無路,又不能坐以待斃。求人不如求己,站在兩條岔路口面前,將包丟進一條小道后,自己向另外一條道上跑去。 老老實實做人二十年,沒想到有一天自己也能體驗到這種黑幫日常,真是祖上墳頭冒煙。 每次見到烏鴉,不知為何總是這種如臨懸崖的絕望時刻。 去年在華人街是這樣,在機場的最后一刻是這樣,現在還是這樣——她站在矮橋上,身后是流往遠處的清河,面前是步步緊逼的男人。 他大發雷霆之怒,把在外面時的那副最難堪、兇惡面目曝露在她眼前。 “阿式,你而家同我回去,我可以當成什么都沒發生過?!?/br> 跟他回去?休想!黎式咬著唇,死盯著他,不說一個字也不肯妥協分毫。 烏鴉更靠近了一些,連著身后給泱泱的兩排人,巨大的壓迫感撲面而來,“阿式,你記唔記得我講過什么?我話你如果再走” 她扶著欄桿,往后退、再往后退,踩上了最外面的臺階。男人話里的威脅之意太明顯,她不得不開口,“我到現在都未見過他,是我自己要跑的,同亞佐哥冇關系,你別牽扯其他人!” 他冷冷一笑,把惡煞的樣子顯得無比生動,“你仲有心情管他?我畀你叁秒,再不下來,我講到做到?!?/br> “你說過咩?我記得,我全都記得!”風撫散她的黑發,黎式眼里寫滿不屑,滿身倔強,“打斷我的腿?我呸!你個撲街!” 她極力忽視他憤怒的臉,向下看了眼湍流的清河。 回去,她不知道還有會什么樣的風暴等她,難道要再過上那種毫無尊嚴可言的情婦生活?既然一前一后都是末路窮途,為什么不為自己選擇一回? 烏鴉似乎看出她心里在想什么,但又不敢相信,他不信她寧可死都不愿意呆在自己身邊。 他的眼睛似乎能噴出火來,“黎式,你敢?” 橫豎都是死,黎式定了心念,反而就沒那么害怕。只是,在那個瞬間里又想起亞公外婆,還有阿妹黎仰,總覺得對不住他們,也舍不得他們。但世上事,總是這樣,難得圓滿。 ——“我有什么不敢?” 她抬眼看向那個讓她夜夜噩夢的男人,第一次恢復了如從前那般的,滿身的自信和坦然,做回那個就算在逆境中仍然耀眼的黎長姑娘,散發光彩。 “烏鴉,我們再見。啊,不對”黎式冷笑一聲,像一朵生花在寒冰里的白玫瑰,沐雨經霜卻依舊傲然仰首—— “是再也,不見?!?/br> 她在他近似狂暴的怒吼中,翻身躍下矮橋,毫不猶豫的,一頭扎進水中。 生死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