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挑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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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杞很快得知了這個案子,在小朝會上當場發作,斥責眾大臣治家不嚴,不能身修家齊何來國治天下平,眾臣不論是冤或不冤皆不敢說話,生怕陛下的怒火燒及自身。好在衛杞只是生怒,并未直接責罰涉事官員,只是點了京兆府責令盡快查明真相,當罰則罰,以儆效尤,京兆府領命不提。下了朝,衛杞又往政事堂發了一回火,話語之中敲打之意昭然若揭。呂頌年作為六部尚書亦在政事堂被罵了個狗血噴頭,衛杞特意多看了他兩眼,叫他遍體生寒。 晚上回到府中,呂頌年當著滿屋子的黨羽摔了茶盞:“是誰?到底是誰干的?勾著各家子弟去賭,傷敵一千自損八百?是誰想出的這絕戶計?” 滿座皆是平日里呼風喚雨的緋袍朝官,叫他罵得頭都抬不起來,待他平靜了些方才紛紛開口辯白。 “大人,真不是我們,京兆府現今是個炮仗,一點就炸,惹他們作甚?” “是呀?;蛟S不是咱們這邊的人?咱們的子弟不也有陷進去的嗎?” “大人,雖說絕戶了些,可也算是條好計策吧?此案牽連甚廣,只要京兆府判了便與這些權貴結了仇,他們自然也不會站到新黨那邊?!?/br> “是呀,首尾都收拾得干凈,至今也查不到幕后之人,卻關聯到了武威侯,京兆府還敢查嗎?查不下去正好也給了我們彈劾的由頭?!?/br> 呂頌年聞言又是一陣氣血翻涌,眼前發黑,拍得桌案砰砰作響:“這是查不出來!若是查到我們頭上,我們便會千夫所指!天下哪有不透風的墻!你當京兆府好欺負嗎!蠢材!” 剛才說話的幾人見他盛怒,互相看了看,便都不言語了。 “回去問問你們背后那群狂妄自大的蠢貨!都給我收斂一點!這當口,一個弄不好,大家一起跟著陪葬!”呂頌年指著眾人,挨個點過去,咆哮如雷,眾人惴惴不語,各有盤算。 散了場,呂家的廳堂重歸寂靜,身邊的管事遞上一盞茶,勸道:“大人莫氣壞了身子?!?/br> 呂頌年嘆氣:“阿嚴吶,中樞山雨欲來,州府卻仍是我行我素,叫人如何不憂愁?!?/br> 呂嚴困惑道:“大人如何就認定了是豪族行事呢?” “現今這朝局,新黨已是咄咄逼人,他們布這局作甚?而武勛最是重子嗣傳承。你瞧這回陷進去的多少勛貴子弟?瘋了不成?”呂頌年飲了一口茶,嘆道,“計是好計,是毒計,做成了便真能禍水東引,可你便不覺心驚嗎?” 呂嚴思慮片刻又道:“可瞧方才諸大人反應,似是真不知情?!?/br> “他們不知,不代表他們身后的家族沒做?!眳雾災曛刂氐財R下茶盞,“這些家族做慣了一方豪強,目光淺得很。若不是我一力彈壓,早便要生亂了?!?/br> 他將幾個大族細細想了一遍,竟也看不出什么頭緒,亦有些摸不著頭腦,甚至有些懷疑是不是自己想錯了。正當打算暫且擱置,起身洗漱安睡之時,腦中靈光一閃,想起一個人。 他停住腳步,看向呂嚴:“祈氏的六娘子還在京中嗎?” 呂嚴一時沒想起來是誰,怔愣了一會兒方才接上:“應是在的?!?/br> “叫她明日來見我?!?/br> “是,大人?!?/br> 第二日下了衙,祁家六娘祁道凝已經等在呂府之中。 “六娘見過大人?!逼畹滥妹裁?,或可稱得上妖艷,不過二十余歲,明明是面上帶笑,眉目間卻總帶著些許譏誚。 呂頌年不喜她這副相貌,與她父親祁成鳴也算不得親近,此前她尊父命入京拜訪過幾回,呂頌年皆是不冷不熱。 這回這樁公案有些奇,呂頌年思來想去倒是想起祁家來了。祁氏是楚州第一大族,楚州偏僻,與別州往來少,但他們家行事一向劍走偏鋒,只不過因為低調而不太惹人注意。 呂頌年懶得與個小輩斡旋,直截了當地問道:“聚賭一案與你祁家有關系嗎?” 祁道凝笑道:“大人說笑了,楚州不過邊陲之地,哪有那么長的手呢?” “那六娘如何看待此事?”呂頌年面色不見和緩,接著問道。 “晚輩覺著挺好,不過損失幾個不成器的小兒女,換了新黨進退兩難,不好嗎?”祁道凝仍在笑,笑里帶著些許嘲弄。 “若是查到我們頭上,又是誰會進退兩難?” “大人說笑了,京兆府還敢動武威侯不成?不怕邊疆不穩?” “京兆府查不得,陛下可查得?!眳雾災晏裘?。 “斷了的線頭再要續上可不是那么簡單?!?/br> 呂頌年抬眼瞧了她一眼,忽地笑起來:“六娘好膽氣?!?/br> “不敢當大人夸贊?!逼畹滥槐安豢旱貞?。 呂頌年定定地看著她,意有所指:“六娘年輕,老夫托大提醒一句,玩火終是會燒及自身的?!?/br> “謝大人指教?!逼畹滥肮笆?,見他端茶送客便乖覺地告辭離去。 呂頌年冷眼瞧著她的身影消失,往書房寫了一封信,喚過呂嚴:“去給祁成鳴送去,叫他好好管教管教自家女郎?!?/br> “大人覺得是祁家做的?”呂嚴躬身接了,卻不急著走,試探地問道。 “說著手沒那么長,卻對案件知之甚詳,線索斷在武威侯府這事可還不是人盡皆知呢?!眳雾災昀湫Φ?。 “大人一向明察秋毫?!?/br> “呵,那祁六娘就沒想著瞞我,一字不提,卻字字挑釁。祁成鳴膽子真是不小,不管是不是他做的,去封信敲打敲打。莫要壞了大局?!?/br> “是?!?/br> 祁道凝出了呂府也不急著回返,而是沿著街市逛得起勁,隨侍亦步亦趨地跟在她后頭。 “六娘子,咱們如此行事,真的無妨嗎?” “怎么會無妨?父親訓斥我的信件怕不是已經上路了?!逼畹滥鸬寐唤浶?,心思都在商鋪賣的玩意上。 “那您為何執意如此呢?”隨侍憂心忡忡。 “這局我們布了多年,父親眼中不過是我布的一處閑棋,覺得京中雨大便想收手,而我卻是不甘,干脆送到京兆府手中,親自點了這爆竹,瞧這火花,多有意思?!?/br> 隨侍仍是發愁:“若是叫人發現了,可如何是好?” 祁道凝看中了一個小玩意,朝商販問了價買下,丟進隨侍懷里,悠然道:“所有的人手早便撤出了京城,散得一干二凈,怎么追也追不到楚州,你怕什么?!?/br> “大人該是要責罰您了?!彪S侍愁眉苦臉。 “不過是鞭笞罷了?!逼畹滥f著說著竟還笑了起來,“走罷,今夜便離京。哦,對了,給阿姐的禮都備上了嗎?小心些,莫要弄壞了?!?/br> 京兆府到底也是沒尋到蹤跡,時日久了,各方壓力紛至沓來,子弟們關得久了朝臣們也有不滿,京兆府上下焦頭爛額。尹默與沉鑄議了議,決定先行結案,后續再慢慢追查。 方鑒不解地道:“可主謀尚未查明,如何結案?” “除了找不到背后之人,其他案犯罪責都是明確的,設賭的便按設賭判,參賭的便按賭資高低判,再關著咱們要吃不消了?!?/br> “可若是陛下責罰?” “現下這般拖著陛下便不會責罰嗎?你寫好條陳,本官親自去向陛下請罪?!?/br> “是,大人?!?/br> 方鑒再是不甘,也不得不承認尹默說的是對的,她親自寫了條陳,講明案情,依著涉案深淺,逐一下了判決,輕的處罰金、判杖責,重的或徒或流,雖沒有判死的,但處罰也不算輕。其中有官位或爵位的,方鑒無法處置,便也寫明了涉案深淺與判罰建議,恭請圣裁。 衛杞沖尹默又發了一回火,訓斥京兆府無能,卻也高抬輕落了。最終的處置結果是有官位爵位的統統貶為庶民,判罰則基本依了方鑒的設想,只不過允其家中以金銀相贖。 各家都是很傷了一波元氣,不敢記恨陛下,便都記到了方鑒頭上。 舊黨眾人也看清了方鑒這脾氣,往好了說是嫉惡如仇,往壞了說就是專逮著豪族權貴下手,清流寒門能有幾個家人門徒?放任方鑒攪風攪雨,吃虧的還是他們。 “不能再把這禍害放在京兆府了,想法子給她挪個地方?!眳雾災昙毤毣叵敕借b在京兆府的近一年,越想越心驚,捻著頜下胡須思索著道。 黨羽面有難色:“方臨深現下深得陛下信重,幾次彈劾,陛下皆留中不發,根本動不了她呀?!?/br> 呂頌年斥道:“貶不得,難道不能獎嗎?給她升個品級換個衙門就是了!” “這……這不就便宜了她嗎?” “給她換個清閑的冷衙門,這還要我教嗎!” 舊黨便借口方鑒在京兆府表現優異,推舉她升任從五品鴻臚寺少卿。新黨同樣不愿叫方鑒傷人又傷己,自然愿意給她換個位置,但卻也不想她去清冷衙門,她是把鋒利的刀劍,刀鋒向外才能所向披靡。兩廂拉扯之下,最后叫她頂了從五品兵部員外郎的位置。 方鑒滿心還記掛著未查清的案子,心中百般不愿,但也無法,只能交代謝憫再往深處挖一挖。尹默與沉鑄皆是松了口氣,方鑒不到一年的時間里搞出了這許多麻煩,她自己雖叫人起了忌憚之心,但也得了忠直的名聲,各方的壓力卻都是兩位主官擔著。平心而論,他們也喜歡這樣有沖勁的年輕人,但他們皆是中立一方,被連帶著攪進風雨的感覺著實不好,因此方鑒調任他們也是真心實意地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