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蘇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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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逸已經又再度半昏迷過去,房瑜來了后也是越診越是面色凝重,將紀南星拉到一邊,壓低了聲音問:“你也覺得是肺有積液?” 紀南星點點頭,帶著懊惱道:“他胸前有傷,可能是中過箭,傷過肺,但北地缺醫少藥,只怕當時就沒有好好治,昨晚就一直在咳嗽,今日又淋了雨……” 房瑜點點頭,“只怕跟連日奔波也有關系……從匈奴那樣遠的地方回來,都沒能好好休養生息……” 紀南星咬唇猶豫了一會兒,又問房瑜:“肋下放血之法,你會嗎?” 房瑜緊張道:“只在醫書上看過,卻沒有親手試過。你呢?” 紀南星也搖頭,“但他嘴唇發青,再不將積液放出來,只怕……” 只怕很快就要呼吸困難,氣竭而死。 她自責得眼眶泛紅,“這些日子他明明都在我眼前晃,我怎么從來沒想過要好好給他診脈?昨晚……” 昨晚雖然明知他不舒服,但她喝多了些,又生了氣,竟也沒顧得上。 房瑜匆忙安慰她道:“肺里的毛病,就是一開始無聲無息,一發作起來便來勢洶洶的。紀娘子,眼下不能再等了,我幫你一塊兒,開胸放血吧?!?/br> 房瑜的聲音也在抖,紀南星穩了穩心神,思考了片刻走回裴逸床邊,又一次施針將他扎醒了,抓緊他清醒的須臾問:“停云,你是不是覺得喘不上氣?” 裴逸神智渙散,許久后艱難地點點頭。 她解開他衣襟,在他右胸口找到一塊半個巴掌大的箭疤問:“是不是這里中過箭?” 裴逸再度點頭。 她摸摸他臉,輕聲道:“當時只是匆忙包扎,硬熬到它自己好的是不是?估計是沒有好透,肺里一直有傷,這些日子奔波勞累了,天氣又潮,便積了血和膿,現在情勢緊急,我得在你這里劃一刀……”她比了比肋骨下的位置,“將膿血放出來,再替你好好縫合,養好了便沒事了,你別怕?!?/br> 裴逸定定地看著她,忽然吃力地一笑道:“……不怕……你替我決定……我、我的命是你的?!?/br> 這是在回應她昨晚那句“你憑什么替我決定”,紀南星也無奈一笑,眼淚卻驟然翻了上來,俯身下去吻了吻他臉頰,溫柔道:“你最乖了,很快就好?!?/br> 說話間她便撤了他身上的金針,等他再度昏迷過去,便從房瑜手上拿過備好的快刀來。 這一刀下去,太淺了放不出淤血,太深了又可能直接劃破他的要害,其實極為冒險,可紀南星雖然緊張,但也不愿假他人之手,定了定神,還是親自下刀。 裴逸太瘦,肋骨根根分明,她一刀下去輕松就將皮rou劃破了一個口子。 房瑜順勢將一根中空的麥秸插入口子里,鮮血混著體液,很快便流了出來。 裴逸驟然猛吸了一口氣,馬上便醒了過來,吃痛地扭了兩下身體。 紀南星慌忙整個人半撲上去按住他,待淤血流得差不多后,便讓房瑜給他縫合。 傷口本來便不大,房瑜動作飛快,三下五除二便縫好了,只是站起來后被嚇出了滿頭冷汗。 紀南星趴在裴逸胸口,聽他胸中雖還帶著nongnong的啰音,但至少呼吸是暫時恢復了,才緩緩坐起身來。 “紀娘子,今晚只怕有些兇險,你我輪班守著英國公吧?!狈胯ぬ嶙h道。 紀南星點點頭,“辛苦房大夫?!?/br> 她拉住裴逸冰涼的手,潮濕的眼眶一直沒有干過。 趁著裴逸暫時無事,紀南星與房瑜兩個人商量著寫了一副藥方,姚素心自告奮勇地去抓了藥。 這一晚誰都心神不寧,雖說是要輪流守夜,但其實沒一個人肯去睡覺的。 幾人當中還算是紀南星最冷靜,她知道裴逸無數次死里逃生,這次也一定不會例外的。 “你可不能有事啊?!奔o南星趴在他身邊說悄悄話,“英國公若是有個三長兩短,那我說不準就得被圣上砍頭凌遲了?!?/br> 裴逸直到第二天中午才醒,紀南星一直寸步沒離過,見他動了動手指,便立刻湊上去問他:“你醒了?感覺如何?” 裴逸說不出話來,只是盯著她紅紅的眼睛看,極微弱地搖了下頭。 不要哭。 他從沒見過她哭。 她不是那種遇事就慌神掉淚的人,所以哪怕只是紅一紅眼眶,也讓他覺得心疼得要命,覺得自己又做錯了什么事,令她這樣擔憂。 紀南星明白了他的意思,匆忙對他笑笑,摸摸他的額頭,輕聲道:“沒事了,只要醒了就沒事了?!?/br> 不知是安慰他,還是安慰自己。 裴逸傷口雖然不大,但畢竟是要害臟器,一連幾日紀南星都守在他床邊,生怕他感染發燒。 節度使蕭伯勤聽說裴逸回來就暈倒了,也嚇得半死,連夜派人前來探病,還主動要將裴逸接到他府上養傷。 紀南星冷著臉拒絕了,說是病人經不起搬動,蕭伯勤只好送來一大堆補藥賠罪。 裴逸接連幾日始終迷迷糊糊的睡著,看著倒挺平靜,并未有什么險狀出現。 但紀南星覺得不妙。 他身上的春毒竟然一點兒也沒有發作。 當年她在涼州把他救回來時,他雖然渾身是傷,但春毒還是當日就發了起來,眼下一直平平靜靜,只能說明他實在是氣血不足,連毒都無力折騰了。 被派去瓜洲一年多,又與薩奇格大戰一場,還去了極寒的昆侖山一趟,好好的人也經不起這樣搓磨,回來后又沒能安生歇息…… 又是四五日后,裴逸逐漸清醒了些,應當暫時不會有什么大礙了,房瑜便來跟紀南星告辭。 他從太醫院請假出來了一個多月,也該回去了。 紀南星這兩天已抽空將臨川的見聞整理成文寫了下來,準備托房瑜帶給皇后,還托房瑜帶了家信回萬年堂。 “紀娘子,你是打算留在臨川了嗎?”房瑜小心地問。 紀南星點點頭,“利弊權衡之下,我留在臨川最有益處?!?/br> “可是……英國公肺里有傷,只怕不宜在江南久住……” “我留在臨川,與他能不能在江南久住有什么干系?”紀南星問。 房瑜倒叫她問住了。 “難道我做什么事都要以他為先嗎?”紀南星又問。 這下房瑜也覺得不對,匆忙搖頭道:“不不,紀娘子乃是女中豪杰,自要成就一番事業的,怎會被兒女情長耽擱?!?/br> 紀南星笑笑,“多謝房大夫幫了我這么多忙,京中的芳英堂里還有你的學生,要辛苦你多多費心了?!?/br> 房瑜擺手,“紀娘子說笑了,是我該感激紀娘子不棄,始終拿我當朋友,還給我機會做些想做的事?!?/br> 紀南星從不因為裴逸的緣故就刻意疏遠房瑜,而是始終拿他當同僚、朋友,光是這一點也足夠叫房瑜心生敬佩了。 房瑜前腳剛走,姚素心又到了。 裴逸是為了找蕭伯勤辦事才大病這一場的,姚素心自然心里有愧,日日都來探病。 紀南星拉她站在廊下,一邊遠遠看著房中睡著的裴逸,一邊道:“姚娘子,我這幾日閑下來時在想,咱們是不是過于小心謹慎了?你要找蕭郎君,請節度使派人保護流光坊,無非是怕同行嫉妒流光坊將來有北方來的繡娘可用??杉幢惴看蠓蚧鼐└屎竽锬锘胤A完了,再開始慢慢將女子送過來,還要給新來的女子傳授技藝,無論如何也不可能一夜之間讓你家的繡娘多到令人嫉妒吧?” 姚素心慌忙道:“是,是我多慮了,還連累英國公……” 紀南星搖頭,“他這場病早晚是要發出來的,不能怪你。眼下他再過些日子應當就沒什么大礙了,我也可以抽出身來開醫館了。姚娘子若是愿意,可以先張羅起來,醫館尋址、修繕、請人,都是要花錢花時間的?!?/br> 姚素心立刻答應下來,“英國公一出事,我只當紀娘子你遷怒于我,再也不肯留在臨川了呢。真是謝天謝地,紀娘子你是心中有大格局的人,請你來臨川開醫館本就是我的主意,我自當馬上去辦,以后每日來跟你匯報進展?!?/br> “姚娘子在商場經營多年,我自然是放心的。其余事情你我都可商量著來,但醫館的名字我已經想好了,還請姚娘子依我?!?/br> “是還要接著叫坤熠堂嗎?這個名字多好,乾為陽,坤為陰,坤熠便是女子興盛燦爛之意?!?/br> “不,我想好的名字……叫如意?!?/br> “如意堂?這名字聽起來不像是醫館,倒像是佛堂……” 紀南星解釋道:“這個如意,并非事事如意那個如意,而是一個人的名字。她叫崔婉,乳名如意?!?/br> 跟姚素心講完崔婉的事,紀南星一笑道:“全天下的女子,個個可能是崔婉,但我希望……個個都不是崔婉?!?/br> 姚素心拭拭眼角淚痕,“如意,果然是好名字?!?/br> 送走姚素心,已快到中午了,紀南星走到裴逸床邊,見他已經醒了,蜷在被里,一霎一霎地眨著眼。 她在床邊坐下,隔著被子撫撫他問:“餓了嗎?” 裴逸氣息不足,說話聲音極輕,“房大夫走了?” 紀南星失笑,“那么早就醒了?怎么也不叫我?” 他其實叫了的,但叫不出聲,她壓根沒聽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