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澤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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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后的光線從頭頂上打下來,將地面切割成一明一暗兩塊地方,美人穿著黛色的衣裙,越過青石的小徑往亮處一站,良芷看清,來人正是她的二姐,二公主湘蘭。 算起來她已經大半年不曾見她了。 二公主湘蘭的美是銳利的,就同她母親一般。良芷有時候想,她母親作為后宮之首,對父親的拿捏不可能總是那么順利,愛的此消彼長,在沒有嚴格一世一雙人的楚宮中,那點可憐的愛要通過某種競爭獲取。 所以女人的戰爭又怎么會停止,良芷起初也不明白二jiejie對她的敵意,后來想通了,大概同樣擁有強勢的母親,她們注定做不成親密無隙的姐妹。 精致的繡鞋直到踩上某片白瓷的碎片才停住,湘蘭身后是一眾王女們,一旁的婢女手捧鏤金的檀木漆盤,上頭本是一整套名貴玉盞,現在明顯缺了一只。 “賤婢,勾引自己的主子,還把不把我們大楚的規矩放在眼里了?” 她甫一開口,玉泉就已面色煞白撲通跪了下來,姚咸轉過身來,掃一眼地上的碎瓦,要彎腰攙扶起玉泉,淡道:“二公主這是要做什么?” 這一問,反倒讓湘蘭的氣焰降了下來,她又恢復了往日的姿態,只捏緊了袖口,面色凄楚,“你不知道我在做什么?” 桃葉稀疏掩成的一張綠網后,良芷貓著身子蹲墻根,整個身子藏在枝葉間,放長了耳朵,倒也聽明白了。 先是上來一番恭維姚咸風采,王女們對他的傾慕都顯在送禮上,日日差人送禮,姚咸雖來者不拒,卻一直不曾真的入哪家的府邸。 聽到此處,良芷暗暗拍大腿。 她就知道! 一個落魄的質子居然能吃穿用度如此,這一路上每一處都一改頹勢而顯精致,這靠的是什么,可不就是男色! 想當年太爺爺還在位時,國力比現在還強盛,霸主之位唾手可得,太傅掛在嘴邊的話都是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之類。 可現如今才過了多久,楚國不僅接受了各國來的王公貴族,質子和來和親的公主,還為了個異族人搶破頭,實在匪夷所思。 良芷不住搖首感慨,真真世風日下??! 湘蘭繼續說道,接下來的故事也很簡單。 偏她二公主不信邪。 二公主游湖作畫會遇到同在湖邊作畫的淵國質子,他從一眾女子中獨獨選了她作畫中人,自此她放心暗許。 每個女人在面對心悅之人時,總會認為自己是特別的,哪怕是高貴的公主,也不例外。 “那你為什么那日,獨獨畫我!” 姚咸輕聲道:“二公主多有誤會,實不相瞞,只因那日,在下的顏料少了幾種,在場只有二公主穿這黛色?!?/br> “原來你對我……” 湘蘭凝視著這張臉,面容淡雅空靈,卻又涼若冰霜,上頭尋不到一絲痕跡雜質,真的就如天上的月亮,高高懸掛,怎么也夠不著。 她羞憤頓時爬滿面容,“既如此,你又何苦收我的東西?!?/br> 姚咸側過臉去,語氣帶著涼,“二公主若是想要回去,這冷宮的一磚一瓦,公主就是一把火都少了,我也不敢多說幾句?!?/br> 聽到此處,良芷攀著墻的手收了回來,她其實還剩一些興味,但不多,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二jiejie定是拿不下這個人來了。 就在她盤算著要怎么折路返回時,脖子上的皮rou似被扯開一般劇痛。 她下意識拍上去,再攤開來看,竟是一只肥碩的刺蟲,蟲腹破開,留了一灘灰青色的血漿。 良芷嫌惡地甩開蟲尸,連著動作那脖子一陣麻后更痛了。 待她緩過神來,怔住了。 只因所有人的目光,都透過這幕稀疏的桃葉,落在她這偷窺之人身上,更要命的是,他們不知道她看了多久。 二公主和一眾宗室女子們面色各異,良芷心頭窘迫,扶了扶額,短促嘆了口氣。 遠遠的,王女們見了她都驚訝住,紛紛行禮,“六公主?!?/br> 良芷輕撣了一下裙擺,認命走了出去。 姚咸身姿若雪,不卑不亢,方才眾人都對她俯首,他瞧見了,也不跟著行禮,只靜靜立在那里。 這淵國來的、傳說中的人物,遠看知是容姿貌美,近看更是嚇一跳。 楚國男子尚武,各個兒都身強體壯的,良芷也算見慣了白嫩細膩的男子,藺井陽如此,步文馳也不差,但是比起這位質子來說,還是差了些。 藺井陽眉宇間深沉,步文馳邪惑,而姚咸,正如那些字里行間里形容男子,高山流水,閑淡雅致,說的就是這樣了吧。 見良芷盯著姚咸不動,二公主心頭火燎燎的,語氣止不住要發沖,“meimei怎在此處?” 良芷摸摸額頭,“唔,路過?!?/br> 湘蘭輕哼了一聲,說了句“是么?!比缓笠荒樚骄砍蛑?,良芷心底便知道二jiejie是要將她劃入同她身后那群王女們一般,也是瞻仰姚咸風采的人之一。 良芷覺得脖子辣辣的疼,牽連神經,止不住要皺眉,“我真的只是路過?!闭f完就要退到一邊。 她目光落到跪在地上的玉泉處,忽然問:“你不是楚人吧?” 玉泉道,“我是夏人,被賣給淵人,輾轉做了宮婢,是隨著公子進楚的淵國奴?!?/br> “哦,原來是這樣,怪可憐的?!绷架普f完便退到一邊,見所有人似乎在等她,便笑了一下,“看我做什么,我真的只是路過,你繼續?!?/br> 可是場面被良芷這么一攪和,似乎說什么都不太合適了。 于是有王女在湘蘭的耳邊小聲說要將玉泉換到別處去,被良芷聽了進去。 良芷輕笑一聲,“那也要看本人愿意不愿意吧?” 湘蘭聲線不悅,“我向我母親討個奴婢有何不可?” 良芷搖搖頭,直接問跪在地上的玉泉,“你想跟她走嗎?!?/br> 玉泉的聲音抖得厲害,“不……不想?!?/br> “你看?!绷架普Z調輕快,像是隨口調侃,“行啦二jiejie,這后宮怎么也歸我母后管,你真要討,也該去找我母后,更遑論他們是友國送來的客人,你也不怕傳到父王耳朵里?!?/br> 她走到三角案前,用指頭摸了摸宣紙上,眼里寫滿贊許,“想不到你畫技那么好,宮里的畫師我都不滿意,風格我也膩了,你下筆真好,什么時候也給我畫一張?我不愛人像,給我一張風景畫就成?!?/br> “二jiejie,強扭的瓜不甜,何必呢?!边@是良芷的真心話。 湘蘭忌憚良芷,更忌憚王后,但是今日其實真的不合適再糾纏下去,她冷冷掃了一眼姚咸,道:“公子,是湘蘭這邊無禮了,還請你好好管教你家的奴婢,別壞了楚宮的風氣!” 繼而轉向良芷,“我不知道六meimei原也是喜歡多管閑事的人?!?/br> 良芷扯扯嘴角,她其實并不是存心想同她計較,為了個不想干的人又把她得罪一番,二娘又要跑去父王耳邊吹幾天幾夜的耳旁風,然后楚王就給二娘那邊的人一個勁的加官晉爵,真真煩不勝煩。 只是事已至此,說什么都沒用了。 她道:“jiejie誤會了,我真的,只是路過?!?/br> 湘蘭不理她,領著人離開。 庭院里一下子靜了下來,良芷回過頭去,姚咸正盯著她看。 良芷說:“畫就不必了,我方才是為了氣她才說的,我對普通的畫不感興趣,” 她斂著口氣,“你們不是楚人,在這楚宮中最好安分些,別落了人把柄?!闭f著提腿便要走。 姚咸喊住她,“且慢?!?/br> 良芷不動,見姚咸幾步行到身前,長指一挑,撩起的她的一縷發絲,脖子一涼,她倒退幾步,不悅道:“你做什么?” 姚咸的手里還抓著她的頭發,“公主看不到,那蟲子刺人便是去了自己半條命,它會將刺留在里面,傷口已經膿血,若不及時處理,怕是會進得更深更難取出,我略懂些處理方法,公主若不介意,在下可替公主先處理一下?!?/br> 近在咫尺的俊臉真的太有沖擊,良芷咽咽口水,遲疑了半刻,“那就有勞了?!?/br> 姚咸拉著她手腕領她到花蔭下,讓她背對自己坐著,又吩咐玉泉去拿藥膏。 鼻端融進淡淡的酒香,是姚咸拿清酒凈手。 良芷被攀在花架上的花藤吸引,才是初夏,怎么這紫藤能開得那么滿,她方才只顧著看水池邊,掠過這邊有這么大一長花屏。 有風掀過來,紫藤就籟籟從枝頭上往下撒零碎的影子,良芷的發絲要被吹亂了,麻麻掠過傷口,又很快被撥正,長指攬著發絲拂到一邊避開,良芷下意識往一側偏頭,有呼吸拂過耳后,幾分溫熱,幾分冰涼,循環往復。 “忍一下?!?/br> 說是要忍,其實一點都不痛,冰涼的指尖觸到皮rou,上頭一點繭都沒有,繞著傷口微微輾開,再輕輕一捏,稍微一刺,便結束了。 玉泉拿了藥膏,姚咸親手用手指一點一點替她涂上。 良芷低著頭不動,其實是在看地上的影子,她坐著,姚咸的身子高一些,兩人的影子交迭在一處落在地上,倒有些不合時宜的曖昧。 但上藥完后影子便分開了,與此同時,姚咸開口了:“有一事,我不太明白?!?/br> 良芷回過頭去,“公子請講?!?/br> 姚咸已經坐遠了些,他將藥膏輕輕置在手邊,手肘隨意搭在桌上,語氣也很隨意,“公主出現得突然,公主是如何,來到這齋清居的?” “額?!?/br> 良芷眨眨眼睛,靜默住了。 見良芷不愿多說,姚咸也識相不往下問,“公主不方便說,我也就不多問了,今日多謝公主解圍,”他淡淡一笑,“公主從哪里來,或者要去哪兒,都自便吧?!?/br> 良芷松口氣,“甚好,甚好?!?/br> 姚咸說到做到,起身領著玉泉離開。 公主看著他們身影,想到在這楚宮中生出這相濡以沫的感情來,實在可憐??赡芫褪且驗檫@樣,她才忍不住出面幫他們一下。 她想,若他不是質子,她不是婢女,或者他是強國的公子,他們便不會在這楚宮中無望地等待著母國的詔書。 良芷低頭,桌案上擺著一枚精致的玉罐,顯然是姚咸特意留下的。她將玉罐攤在手心上,湊近了瞧,那么小的物件,就兩三個指甲蓋大小,上頭沿著罐身雕著一朵半開的雪芙蓉。 她翻過來,底頭是蠅頭兩個字,“澤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