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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都市小說 - 公主醉( 古言 )在線閱讀 - 50安置署

50安置署

    *

    “尼僧?”客人抬頭。

    “是了是了,”老農打著一雙赤膊,將簍子中的果子都抖出來,鋪到麻布上,他的梨子賣相不好,往城里送不出去,只好在城郊擺出來賣給過路人,“不知哪來闊綽的庵子,一車又一車吃的拉過去,不然那群人有得鬧的,不過近日好似沒再來了?!?/br>
    他指的是前些時日起事的流民,碰上赦令不好處置,便被官府驅逐到了東鄰的城郊。

    正說著,官道上又疾馳過一輛載滿果蔬的馬車,揚起的黃塵漫到眼前,老農唉聲嘆氣,說這日子過得,他從清晨等到晌午,只駐足了一位客人。

    他道:“賣不出去這筐梨,還不如抹身泥,去安置署混口吃的!”

    “還有這種事情……”客人拿起一只香梨,梨身扁扁的,她卻說:“嗯,這個看起來甜的?!?/br>
    “都甜都甜,就是賣相不好沒人要,您要不都買了吧?”

    良芷想了想,又挑了幾只放籃子,指著余下的一大筐道:“這些我都要了,您告訴我那安置署往哪走,好不好?”

    老農忙擺手道:“哪里要指路,您沿著官道往前,遇到岔口就往里走就是了,就是您去那里做什么,那群外地的流民占了地方,兇的很,去不得去不得!”

    良芷笑笑:“你方才可不是這么說的?!?/br>
    “我那不是開玩笑嘛,誰知道那幫流民是不是禍害,我可是好民,不干鬧事違法的事兒!”

    “沒關系,我就是去瞧瞧?!?/br>
    道別老農,良芷騎了一陣馬,又下馬走了一大段的路,路上人煙稀少,找到安置署的時候,已經近晌午,她遠遠瞧見一道灰而矮的長壁,細瞧發現不過是幾排草庵圍了很大一塊地方。

    良芷將馬栓到一顆老樹下,走了進去。

    安置署沒有門,兩大塊草皮搭在石墻上,兩只瘦弱的老狗怯怯縮在角落,墻跟下躺著人,蓋著個草帽似在酣睡。

    良芷靠近去看,是一個老婦人,勾著半個身子縮在草席上,她黑發里叢生了許多白發,更顯潦草。

    良芷躬身去碰她的肩,“那個……”

    那婦人驀地睜開眼,瘋了似地彈開,莫名叫了一聲,“啊——!”

    良芷嚇一大跳,倒退好幾步,那老婦人卻仍在不停嘶喊,聲音里像是壓抑了什么情緒。她睜大了血絲的眼,揮舞著粗糙的手。

    這番大動靜,引得人從不遠處看過來,圍過來,再齊刷刷地將她盯住。

    以一種不歡迎的,仇視的目光。

    良芷吞吞口水,“大家別誤會,我就是問些事情……”她一邊環視,只見他們雖破衣爛衫,但……

    良芷心中一絲驚異——此處的人們沒有她想的狼狽。

    約莫是自己穿著太顯眼,敵視的目光黏在身上始終不去,但無人上前。

    終于有老伯邁著不方便的腿腳出來解圍,但口氣也是壞的,對她說,“咱對你們這些王都來的人都沒什么好說的,你這種富貴人不要在這里多留,她丈夫被山埋了,她腦袋前陣子被府兵打中,人也更瘋了,傷了你就沒處說理了?!?/br>
    良芷若有所思,“官府真這般作為?”

    但這次沒有人再理她,只不客氣讓她離開。

    交涉失敗,良芷只好原路折回,打算從長計議。

    “執風?”

    分明是同一棵樹下,馬卻不見了!

    良芷扶額,只好邊走邊喚馬的名兒,“可別被他們分了吃才好??!”

    忽然被地上的凸起咯到腳,低頭一瞧,竟是個果核,她又找了找,又是一個果核,然后她便在個墻根下,逮到一個半大的孩子。

    那孩子在驚愕中抬頭,良芷瞧他長著一張瘦瘦的臉,但眼睛像兩個黑葡萄,就想好聲好氣問他,不曾想他轉頭就要跑。

    良芷一把架住他胳膊,他懷里的梨子咕嚕咕嚕滾了一地。

    “我都還你!別打我!”那孩子掙扎做防備姿態,護著腦袋,“別打我……”

    良芷忙松開他,“別怕,你有沒有見到一匹馬,棗紅色的?”

    “見到的,被,被他們牽走了……不知道牽去哪里了……”

    “那你知道其他人都去哪了嗎?!?/br>
    小孩說不知道,但是眼珠子往地上看,良芷便拆穿他,“小孩子撒謊是要見官府的?!?/br>
    他們這里的人,最怕的就是官府,小孩慌張“招供”了,一股腦交代說聞到這果子的香,才想來偷的,本想那幾個而已,但是沒想到馬認主性子又烈,他剛偷摸到幾個梨,馬就吼叫起來,引得大人過來,將馬帶走了。

    他兩眼汪汪看著良芷,哀求她:“jiejie你就饒了我吧。不要抓我,我不想再進牢房了,那里好黑?!?/br>
    良芷皺眉,“誰抓你進去的,你犯了事嗎,誰準他們抓人的?!?/br>
    小孩窘迫道,“我,我不知道?!泵嫔峡雌饋砜炜蘖?。

    良芷輕聲道歉,“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嚇唬你的,我既不會追究你拿我的果子,因為這些本來就是要給這里的人的,我也不會送你去見官,你只要帶我進去就好。對了,你叫什么?”

    “他們叫我阿木……”阿木說,“……大家在容jiejie那兒,她每日這個時辰會在東邊布施,大家都會到那里去?!?/br>
    “那你帶我去吧?!绷架埔娔切」硌郯桶涂粗讲诺袈涞厣蟻聿患皳斓南憷?,她彎腰撿起來,放到他懷里,“現在,你能帶我去了嗎?”

    “好吧……”小孩聲音弱弱的,算是答應了?!癹iejie你跟我來?!?/br>
    良芷跟著阿木走,他帶著她從另一個門進去,那個地方人就多了起來,大家往布施的地方去,更多的是已經排起了隊伍,放眼望去,男女皆有,老弱婦孺居多,都拿著碗盆等著,并不吵鬧。

    “好像還沒開始?!绷架频皖^問,不見人回話,才發現阿木雖帶她進來,人卻不見了蹤影。

    安置署以泥石為墻,墻內還是栽有梧桐來辯方位,而東南處恰好是高大的那顆,也是最近的,她便想著先去樹下待一會,待布施結束再做事。

    風沙一下子迷了眼,良芷迷蒙著視線朝那靠近,卻遠遠瞥見樹下立著兩人。

    那二人衣著皆區別于他人,是一青年和一女子。

    女子著一身灰鍛長袍,以面衣遮容,卻氣質素凈如仙人。而素衣公子微微頷首,面目隱隱。

    二人似在交談。

    樹影垂下之際,男子要轉過臉來,良芷上前一步,便有人疾呼——“開飯了!”

    四周人群一哄而上,擋住視線,待人群平靜,他們已不見了。

    空空如也,余地面的順帶捎來幾片卷曲的梧桐葉。

    “你怎么在這里擋路?不吃走開!”有人大聲呵斥,她才回神。

    良芷攏了攏袖口,悻悻然在梧桐樹旁找個旮旯角蹲著,待人群散了好找她的執風。

    “jiejie!這里!”

    她終于又看到那個阿木。

    阿木急急忙忙朝她跑來,良芷見他嘴角還掛著饅頭粒,問他,“是誰給你們吃的?”

    “是容jiejie和庵里的人,不過庵里的人都走了……”阿木說,“他們都是好人,才不像那些府兵,又兇又罵我們,還罵我們是叛賊。大家吃過飯會去西邊修房頂,你可以去那里問我阿伯,他沒有頭發,很好認的?!?/br>
    阿木從懷里掏出一包東西,“吃過飯后我要去學書了,這個給你,是洗過的,你穿這樣,會被當活靶子的?!?/br>
    良芷看了眼自己的穿著,了然道謝。

    阿木又帶她到一處隱秘的地方換衣服,她出來的時候,阿木又不在,不過阿木在石子底頭壓了張字條。

    良芷拿起來看,歪歪扭住寫著幾行字,好多筆畫都是錯的,她半蒙半猜才看懂,他是說去讀書來不及了,讓她去西邊的學堂能找到他。

    良芷把字條先收好,尋機去問其他散落的流民。

    他們來自各地,籍貫不一,她一路問了好幾個,都對她沒有好臉色總算碰上幾個自銅鄉落難的村民。

    他們流離失所,好不容易來到王都,卻被當作滋擾生事的賊人被驅趕至此,沒有通關的符信再也進不了城。

    她找到阿木的阿伯,問老人家,“你看看,這是你們那兒產的銅么?”手心里的一塊碎物,微微發紅,就是之前的殘片。

    老人木訥地看了她一眼,說:“不知道?!?/br>
    良芷放下手,也是,他們底層的百姓,又能知道什么呢。

    有人湊過頭來,“這不是咱們以前挖的紅石嘛,沒錯?!?/br>
    良芷便問幾時的開始是挖的山。

    那人想了想,“開采已有十余年了,只是近叁年來越來越多年輕的勞工為了錢進入銅山……”他狠狠嘆氣,“然后再也出不累了!造孽??!……”

    阿木的阿伯忽然發話,“都說我們靠山吃飯,要對山有敬畏!”

    良芷微微嘆氣,“是啊,您說得很對?!?/br>
    安置署西面饒了一圈,良芷心情有些煩悶,她本以為鬧事的流民應對得起他們的“壞名聲?!眳s不想他們也是可憐人。她郁郁走著,想起阿木的留字。

    天色尚早,良芷便順勢去西邊的學堂。

    說是學堂,她找了半天沒找到像學堂地方,最后是因為聽到有讀書聲,才摸到這片空地,是用竹子圍起來,在入口插一塊木匾,刻著:“學園?!?/br>
    隔壁則是另一塊匾,刻著——“藥園?!?/br>
    竹子有些年頭,作成一排柵欄七零八落圍成一個大圈,圈外地邊曬著草藥,挑揀仔細分成好幾摞,香茅,佩蘭,丁香,夜交藤,都是些凝神用的藥材。

    圈內好幾排木桌,十幾個小娃娃身著顏色已褪的布衫,正在讀叁字經。

    良芷不敢打擾,悄悄繞進去旁聽,朗朗乾坤,朗朗書聲,孩童們稚嫩有序的讀書聲沖散了些她心中的煩憂。她好久沒見過學堂了,自從她被夫子耳提面命單獨授課,她反倒懷念起年幼時同jiejie們一起上課的光景。

    不過更多的時候,她都是拉上步文馳和藺井陽,在后花園里玩耍。

    良芷閉上眼,抬臉以面測一下——今日天朗氣清,還徐徐有風,若是能放紙鳶就再好不過了。

    再睜眼,心有靈犀似的,她還真找到了。

    就在一捆捆竹子旁,摞著一方殘破的小桌,上頭就堆著一迭迭紙風箏,正方形的,兔子形的,燕子形的……每只角落都被提了字,她抽了最上頭那只細看,是每個孩子的小名。

    字跡雖小,筆墨都是最差的,也難掩豐潤自然的筆法。

    良芷還是認了出來。

    她本來不確定,現在確定了——這字可不就是姚咸寫的。

    ……

    屋內,青衣的公子坐在床榻邊,將封xue用的銀針利落干凈地抽出。

    榻上之人氣弱不已,在她傷口的邊緣結出了紫黑色的血痂,“我這胳膊,怕是要廢了……只是苦了青青,她還那么小……”

    “活著應是更為重要的?!?nbsp; 姚咸轉過身去,那染血的紗布掉入盆中,濃黑的血頃刻濁了滿盆的清水。

    傷口的腐rou即使清理掉,那股渾臭仍彌漫不散,他不甚在意,抬手在紙上落筆,寫成了方子。

    “莫要見風,要多休息,切莫亂動?!?/br>
    老婦鄭重道:“多謝,多謝公子的救命之恩?!?/br>
    姚咸只道了聲客氣,便掀簾往屋外邁步。

    屋內簡陋,屋外也是雜草叢生,姚咸立在門階之下,有陽光成束斜斜映在地上,陽光正暖,暖得刺目,是個好天氣。

    只是碰上個不好的時機。

    他在心頭默念十下,第九下方落,胸中如刀刮肺襲來一陣劇痛,他扶墻借力,眸中黑氣上涌,竟有些看不清路。

    他當即咽下喉嚨里的血氣,毫不猶豫運氣抑制,真氣在肺腑中運轉抵抗,只半刻后背便冷汗淋淋,待濁氣自唇邊溢出,他重重的咳一聲。

    血脈中的灼痛漸漸退去,他眼底逐漸恢復清明。

    姚咸唇邊一記冷笑,“竟遲了半刻……”

    他直起身來,神情鎮定,方才的痛楚仿佛假象。

    “哥哥你沒事吧?”

    身后,一只小手輕輕扯了扯他后背。

    姚咸回頭,“青青?”

    “嗯?”青青眨著眼睛,“哥哥也不舒服嗎?”

    “青青忘了,我是大夫?!?/br>
    青青五歲不到,不明白他是大夫和不舒服之間存在關系,但她很快覺得是自己看錯了,澤鈺哥哥的面色沒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她也就放心了。

    姚咸伸手摸她頭上總著的小角,道:“有幾味藥材沒有了,要去園中取,青青一起嗎?”

    “嗯,兄長說今日若能學完,就可以玩風箏,可熱鬧了!”

    姚咸偏頭笑,“這樣啊?!?/br>
    姚咸牽著她慢步走,一直往西邊藥園去。

    青青問他:“哥哥,娘親也喝好多藥,喝了娘親會好起來嗎?”

    姚咸眸光清淡,“會的?!?/br>
    天邊一絲暖風卷過,夾了滿園的草藥香氣,卻與平日不同,隔著老遠歡聲笑語——“跑!快點跑!快點快點,要掉下來了!”

    青青疑惑,“咦,今天怎么那么快就讀完啦?”她好奇看過去,只見天空飄飛著幾只紙鳶,而手牽紙鳶的人,是一位長衫布衣的清麗姑娘。

    太陽自頭頂落下,金色鋪陳開來,跳躍在她白凈的面上,泛著金光點點,頭發絲都發著光,頭發紅繩松松散開來,一邊游刃有余地控制,一面將線交到孩子手里。

    “哇,好美呀?!?/br>
    姚咸眸子中輕輕一晃,“嗯?!?/br>
    書頁沙沙作響,起風翻飛,紙鳶便飛得更高,少女的笑顏更絢爛奪目。

    青青的視線從風箏又回到了少女的身上,“不過這個jiejie,我怎么沒見過?”

    姚咸目光望著,神色如常,眸底卻慢慢映出一層似有若無的笑意。

    半晌后,他低頭問青青,“想去玩么?!?/br>
    青青點頭。

    姚咸蹲下來,“青青可否幫哥哥一個忙?”

    青青睜著水汪汪的大眼睛,細聲乖巧:“好呀?!?/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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