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月空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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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燭臺在五更天時終于盡了,內院中的沙沙聲里參雜著啜泣,不知道誰開了個頭,哭聲愈發大了。 家仆家眷全在后頭哭,吵得他更為心煩意亂。 身邊圍著兵士,刀鋒麻木對準眾人,他忍不住要回身呵斥,身形一動,刀鋒便更近幾分。 家眷們哪里見過這種架勢,哭聲抖如落葉,他只對上妻子哭紅的眼,狠話從嗓子眼變成無奈的苛責——“你們就,省點力氣吧!” 他一生戎馬,如今卻落個罪臣的名頭。 罪臣,罪臣,何罪之有?! 他弓下腰,咬得下唇滲血,粗硬的指甲要將掌心掐出深深的印子。 “辛大人?!?/br> 他的影子落在一雙薄底輕靴上。 辛從修游魂似地抬頭,先瞧見那人腰間月牙形的雪玉,分明素白的一身,袖底卻講究,隨著他動作,幾瓣青蓮綻放在他袖間。 只是這人模樣生得清俊,眼底卻是淡漠至極。 他才明白自己是死期將近。 辛從修咬牙,強迫自己要看開了來:“我什么都不會說的?!?/br> 篝火啪地爆破一聲。 “我知道?!币ο特撌侄?,仿佛對他的話早有預料,掃一眼后方,輕聲問,“誰先來?” 后面的人本縮著啜泣,聽到他的話,轉而哭得撕心裂肺。 哭聲如一把把刀割破耳膜,血液在身體里流的飛快,快得涌上腦門,辛從修驀地得張眼,刷地以矯健的身手躍起,就近奪了一把刀。 其余部下飛撲而上。 姚咸輕輕抬手,止了他們動作。 只見辛從修眸中赤紅一片,竟是一人一刀,先殺了自己的夫人和小妾,再將親近的家仆殺盡…… 他本就是武將,殺敵不眨眼。 “臣身為朝臣,利欲熏心,是一罪,身為輔佐,未對王侯勸誡,是一罪,臣身為楚人,未對百姓負責,致使鄉民慘死,是一罪!罪臣痛之悲之,身陷牢獄,萬死難辭其咎,所有罪行皆為我一人所為……“ 血將院子里的草地都染紅了,他徐徐跪下,不知對誰說,”罪臣,無話可說!” “辛大人何苦?!?/br> 姚咸旁觀許久,才幽幽嘆了一口氣,語氣又輕又淡,“伏罪紙上幾個字而已,何必費如此周章……可惜,這孩子怕是辛家唯一的血脈了……” 辛從修錯愕抬頭,只見姚咸身后牽出一個幼童。 他模樣癡傻在咬手指,對父親的舉動一無所知。 辛從修呼吸頓急,不由后退幾步,“他才五歲,你們,怎能拿孩童做威脅……” 姚咸不為所動,推著孩子的背,“去吧?!?/br> 孩童叁兩步就到他跟前,眼珠子只顧著好奇四周,就是落不到自己父親身上。 辛從修抖著攬他入懷,聲音幾不可聞,“怪爹不好,怪爹…………”他眼里淚意涌動,孩子一下就被抓痛哭,他在哭聲中閉眼:”寫多少,我也難逃一死,我兒一生癡傻,沒了辛氏庇佑,又如何能活!“ “我可以將他從去善署,改名換姓,再尋一戶尋常人家,安穩度過余生?!?/br> “此話當真?” “當真?!?/br> 死一般的沉寂后,“好……”辛從修艱難吐出一個字來。 雪白的紙張抖動,他抖擻落筆。 墨跡未干便被人收走,他渾身沒了氣力,“我想,留個全尸?!?/br> 姚咸甚至連眼都不曾眨一下,說可以。 他親自倒了一杯酒,“請?!?/br> 最普通的酒液,卻是催命的毒。 “以命報君侯,恐有罪……”辛從修目眥欲裂,奪過來一口灌下,不過半刻,只覺胃里翻滾,黑色的血液從耳孔流出。 “吾魂魄……悔矣……”血沫子噴出,人軟軟倒下。 風過,帶走所有生機。 小孩子在血污里過來,忽然伸手抓住一方衣角。 姚咸蹲下來,不見嫌棄,溫聲問:“好孩子,叫什么名字?” 孩童咿咿呀呀說不出話。 “嗯,這樣啊……”姚咸溫柔應答,輕輕拂開他的手,只說,“下輩子,投個普通人家吧?!?/br> 他起身離開,身后銀光一閃,只余園中寂靜如修羅場。 …… 門輕輕叩響叁下。 “進?!?/br> 玄衣廣袖下執筆有力,朱筆又一道劃下披紅,熊良景沒抬頭,“如何了?” “共叁十八家,問審正法十六家,供罪叁十四家,不知道此冊中,可有世子想要的結果?”姚咸上前將一錦匣交給他。 里頭躺著一本冊子,薄薄幾頁紙,世子卻看了許久,他凝視著上頭的字跡,似在斟酌。 燭臺上的火苗輕動,在他俊郎的臉上輕輕地搖曳,他合上冊子,“甚好?!?/br> “多謝淵君相助,我這就修書讓你回淵,如何?” 良景看姚咸的表情,”怎么,淵君不愿?“ 姚咸道:不夠。 良景直起腰,眉間一挑,玩笑似的語氣:“是要借兵助你奪位,還是要什么?” 姚咸道:“世子說笑,澤鈺只是在大楚,還有些未竟之事?!?/br> 良景點首,“這未竟之事,淵君怕是不肯同我說了?!彼酒饋?,眼睛還看著姚咸。 從姚咸進門就在端詳,或者說從見面開始,他就開始揣摩,審視。 但,仍猜不透。 矯揉造作的公子哥他見太多,鮮少遇到如此的人。 纖秀,孱弱,卻沉穩。 熊良景將冊子收到一邊,踱步從案后出來,“雖武平君勢力將將掃清,也仍有追隨之輩,不乏重臣,若他們抗命不遵,屆時軍心動蕩,難免動搖楚國疆土的根基,實在頭疼……” 良景以指尖掃過雪片似的奏疏,又負氣似的推開,“剩下的人,卻只會爭權奪勢,盯著一個空著多年的位置吵個不停!”他望向姚咸,“你覺得,該不該重啟這個位置?” 姚咸道:“藺相之后,相位空缺多年,薛氏已成王親,定是相位人選,朝中鄢候為國公,本該與武平君分庭抗禮,如今平候勢力掃清,薛氏將為不二人選,只是……” “只是什么?” “世子同夫人伉儷情深,應當慶幸,無人敢在上頭寫上薛氏二字,畢竟桐鄉為薛氏封地,而難民一事,怕要難辭其咎……” 一陣肅殺般的靜。 “淵君看得倒是真切?!绷季白旖峭乱怀?,“你以為,這伏罪狀上,我要看見的是誰的名字?” 姚咸音調平和,不急不懼:“澤鈺不知?!?/br> 世子露出一絲冷笑:“是不知,還是不敢?” 姚咸仍不言語。 “我許你無罪呢?告訴我?!?/br> “成大功者,在因可乘之機而遂狠心,無論名冊上有誰,世子心中所想為何,便出現什么?!?/br> 屋內有片刻的安靜,隨后一聲嗤道:“好一個狠心!” 姚咸輕笑,一雙眼睛在燈下如珍珠般溫潤:“澤鈺只是看多了幾步,再遠些,也力不能及?!?/br> 真是滴水不漏,反而令人不安。 熊良景不愿再與他交談,便遣了他離開。 眼見姚咸身影要消失,又冷不丁開口——“我不會將阿芙給你的?!闭Z氣斬釘截鐵。 門框留下姚咸半道剪影,看不清表情也好。 想不到棒打鴛鴦的話,竟從自己口中說出,良景繼續道:”我知淵君心不在此,不會甘于為質,但就算有朝一日淵君重新得勢,我也不會讓她遠嫁的,她年紀小,尚在玩心重的,你……” 他緩了語氣,“我大楚民風開放,從不以出身定論,倘若你只是尋常楚民,我自然不會過問,只是……” 他扶額,“罷了,如今她心在你這,我不想壞她心情,只要你好好待她,不要,不要讓她涉入朝堂的斗爭里……” “世子不比多慮?!币ο痰穆曇糇蚤T后響起,”公主金枝玉葉,自然值得更好的人?!?/br> …… 夜已深,街上無人,而天上只一輪彎月,伴著稀疏的淡云,兩道影子一前一后走著。 姚咸緩步走在前頭,身影在夜色中顯得沉郁,雪色的衣衫滲著月華,透出來幾分冷凝。 玉泉跟在后頭,瞧見他衣角一處淡淡的血痕,“那武平君的小頭勢力何其多,樹大根深,今日叁家,明日不知道還余幾戶,公子何必都應了那世子的話,平白臟了公子的手?!?/br> “無妨?!币ο填h首,“倒是有些有趣的事情同你說,你可知當年,換了世子妃的事情,藺家折辱被斷了前途,其中緣由,也有平候的一份?!?/br> “所以他這是,打算給舊情人報仇?”玉泉輕嗤,“楚世子還是個癡情種?!?/br> “誰知道呢?!焙菤庥械撵F,姚咸回過頭來,轉了話頭,“說起來,我們許久不曾出來散步了?!?/br> 月色的皎潔,照著他的眼角眉梢漸漸清晰了起來,帶出一抹淡笑,是溫潤的樣子,“待平候的事情了了,許你在楚國四周散散心,如何?” “公子?!庇袢ㄗ〔椒?,那月映得地面越亮,她心中憂慮便如霧般散開,“他……能保住命么?” 他反問她:“你是想他死,還是不死?” 姚咸側頭,漫不經心地,“一個王室宗親,若就比掉下去,落得家族慘死他獨活的結局,定會讓他比去死還難受?!?/br> 玉泉輕吁口氣:“若能保住命,也夠了,算我欠他的……” 姚咸眉頭略微一攏,靜默半晌才道:“好,我知道了?!?/br> “謝公子?!?/br> 二人又陷入無言,玉泉兀自往前走,身后腳步漸漸停了,她疑惑回過頭去,只見姚咸立在原處,目光一瞬不瞬望著岔口,面上罕有的,露出一絲苦惱。 玉泉皺眉問,“公子這是要去哪里?”又看著通往的地方,霎時想到了什么,乍然回過神來,“離武平君叛宮也過了十幾日了,公子被這楚世子說幾句,是被說中了?” 姚咸笑笑,起腳竟真的要前往。 玉泉急了:“公子!” 她扯住他,衣袖內的手在輕顫,“如今也算是搭上楚君這艘船,就該和她斷了……”冷艷的臉上也漸漸泛起了驚疑,“公子莫不是忘了其中滋味,慕容的事,公子要重蹈覆轍?” 話一出口,玉泉心頭也涼了一片。 慕容二字,提不得。 她緊抿了唇瓣,見姚咸慢慢收斂起面上的笑意,他問:“玉泉,我待你如何?” 玉泉竟一點都不敢再看他,生怕他接下來的話要戳她心肺。 她喉頭哽結,“公子,待我很好,是公子將我從大公子手里救出來,我不會忘記……” 姚咸瞧著她,眼神平靜:“是么?!?/br> 玉泉松開手,低首道:“是?!?/br> ”若覺得在我身邊不開心,你大可以做你想做的事情,我不會加以阻攔,只是……”姚咸輕輕勾嘴角,眼底沒有笑意,“也希望你不要干涉我的事情,好么?” 禮貌,卻是最致命的疏遠。 玉泉錯愕無言。 一陣風過,她便再也瞧不見他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