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抓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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降香在取畫時,早看過上面的東西。 蔣神醫的畫工不俗,將靴子上的暗紋,描繪得清清楚楚。 青雀朱鹮,繞以流云——正是長公主府的衛士身上,特有的標志。 既然高玄弼已經先于她,指出了這一點,她就不必再說一遍了。 可降香怎么也沒想到,謝承思竟還要多問。 只得將她所知道的一切,全盤托出:“正是。高郎君說得不錯。殿下且看,這里的紋樣,是仿青雀展翅的動作,稍遠處則是仿的朱鹮的長喙,長公主的畫匠,將它們的神態,融進祥云之中,造出了這種圖案……” 將哪里是什么,又代表什么意義,甚至用了什么針法,各種針法的效果,事無巨細,每樣都說了一遍。 一旁的高玄弼聽得津津有味:“降香娘子,二殿下有沒有夸過你,說你很會講故事?這般枯燥的東西,都能娓娓道來,比之于醉仙樓中的說書人,也不遑多讓呢!” 降香老實地搖搖頭。 她也不知道,高郎君到底是真夸她,還是在罵她。 還是謝承思重重拍在素輿上,提高了聲音道: “高匡德,你有完沒完?” 震得高玄弼不得不閉嘴。 他本還想調笑一番,笑話懷王寶貝降香。怎么,一點虧也不愿讓她吃?一點玩笑也開不得? 見謝承思似乎認真了起來,也只得就此作罷。 謝承思并不照顧高玄弼的情緒。 直接越過他,對蔣神醫說道: “蔣神醫,今日多謝你的幫助。此圖于我懷王府,關系重大,懇請神醫將它借予我幾日,我讓府衛拿去臨摹,摹好了便還給你?!?/br> 他想從蔣神醫那里,把畫著靴子的畫紙要過來,存入王府的檔卷之中。 “你拿吧。記得還我就行?!笔Y神醫十分大方。 “今日耽擱了神醫不少時候,正巧,這醉仙樓臨著渡口,河鮮做得不錯,在神京頗有名氣?!?/br> “我請神醫與我一道,在此處用一頓便飯。不知神醫可否愿意?” “愿意啊?,F在已經宵禁了,我又不是你這樣的貴人,不跟著你,怎么叩得開坊門?要是上街被金吾衛逮住,抓進他們南衙的大獄里。我這把老骨頭,也不知道熬不熬得過去?!?/br> “只能在這里隨便找家客棧住,那絕對不便宜。我可不愿意出錢?!?/br> “而且,我一個老頭子,悶在旁邊的屋子里,悶了足足半天,真是累死人。你必須請我吃點好的?!?/br> 蔣神醫獅子大開口。 * 謝承思請蔣神醫吃飯,在場諸人皆沾光。 纈草被斥得一句話不敢說,立在角落,站也站不安穩。便是這樣,他也有份。 入秋后,蟹美膏肥,謝承思吩咐伙計,抬了滿滿一桌上來。 就著清甜的菊花,溫熱的渾酒,還有窗外低垂的明月,一齊下肚,當真是舒適愜意。 運河水靜,船家早已收帆入港,白日里人聲鼎沸的渡口,此刻一片沉寂。 只余漸次的柔波,輕輕拍打著船舷。 水是蕩的,月是亮的,從醉仙樓臨窗的雅廂往下望,正巧能看見銀緞上散著的螺螄——是河上停泊的船。 如同一個奇詭的怪夢。 筵散后,謝承思命纈草護送蔣神醫與高玄弼。 他自己則同降香一道,先一步回了王府。 謝承思腿還康健時,執掌禁軍,纈草常跟隨他出入。金吾衛中人,即便不認得他的臉,也認得他的腰牌,知道他是懷王心腹。 正因此,纈草任何時刻,都在神京行走,不受宵禁限制。 降香也一樣。 回府路上,謝承思酒喝得有些多,渾身燥熱。 而降香駕車,背后長不出眼睛,更騰不出雙手來伺候他。 他便自己撐起上身,探出車簾透氣。 酒意使他的眼眶中蘊了水汽,沾濕了淺淡的瞳仁,在黑夜里顯得亮晶晶的。 “你干嘛讓高玄弼搶了你的話!” 馬兒跑動,帶起了風,將他的聲音吹散了些許。 模模糊糊,渺渺茫茫,像從很遠的地方飄來。 “什么?”降香聽不真切,大聲問。 “我說,你既然知道那張圖上的東西,與公主府相關,為什么讓高玄弼搶先說!” 降香終于聽明白了,他在說今日發生的事。 “奴婢沒來得及?!彼?。 “不可以來不及!明明是你先看到那張畫的,你看到了就該說!你不說,別人就說了!你知道的那么多,這功勞本來該歸你,可讓別人先說了,你反而變成了學舌的那個!能落到什么好!” “怪不得你老吃虧,小時候還叫人欺負!笨蛋,笨死了!” “我現在告訴你了,你以后不可以這樣了!” “不可以再吃虧了?!?/br> 謝承思似乎醉得有些不清醒,并不在意降香答不答。 確切地說,是并不等她回答。 只是一句接一句地說,仿佛不是說給降香,而是在說給他自己聽。 說到高玄弼。 他已經回到了自己的府邸。 心腹的長隨迎上來,為他更衣除靴。 一遍伺候,一邊不解:“郎君這是何苦來?長公主是郎君的叔母,郎君這樣夾在長公主與二殿下之間,實在是難做?!?/br> 高玄弼笑:“叔母?良禽擇木而棲,你別光看現在。叔母如今是風光無兩,勢頭大盛,但之后就未可知了。我選叔母,我陪叔母一道死,我選懷王,我們高家還能活一支,我可是在做好事?!?/br> 長隨長嘆一口氣,欲言又止。 “我猜,你是想說,懷王雙腿患疾,非是良主??伤退銛嗔送?,也比我叔母強。你家郎君我啊,沒得選?!?/br> * 幾日后。 倒霉的纈草,連挨了謝承思幾頓罰,霉運總算是到了頭。 大概是老天也看不過眼,給他了點甜頭嘗嘗——懷王府之中的抄檢,終于出了好結果。 府衛當真搜到了一個jian細,證據確鑿。 此人參與了醉仙樓的布置。 就是他,給蔣神醫的前一位患者通風報信,使人走脫。 也害得謝承思坐在醉仙樓里,空等了一場。 剛抓到此人時,他滿臉惶恐。 好像全然不知纈草的目的。 身旁同僚,也一片訝然,不知這是何事,竟勞動統領親自來傳喚。 將人帶到謝承思面前,他依舊茫然不知所措。 “說吧?!崩i草照著jian細的膝彎,一腳踹了下去。 jian細站立不穩,撲通一下,整個人都趴到了地上。 “殿、殿下,統、統領,降、降香娘子”他就著趴伏的姿態,向面前的幾位大人物,依次行禮。 忙亂之中,動作顯得十分潦草。 “少廢話,快說!”纈草又是一腳,踢在他的屁股上。 “統領,你認錯人了,屬下什么都不知道!”jian細連連求饒。 “你都想到我要問你什么,就別給我在這里裝不知道!” 纈草以腳將他翻了個面,重重踏在他的胸口,使他不由得痛呼著掙扎起來。 可纈草力氣用得極大,根本不給他起身的機會。 仿佛要將連日來的霉運,都踩在腳下,碾碎了,讓它再不跟著自己。 “我真的不知道啊,統領冤枉,冤枉??!”jian細大呼冤枉。 “初五那日,你人在哪里?你該在醉仙樓,卻為何遲到半晌?” “屬下突發腹痛,不得已請人代行職責,這、這些,都報上去,也都同意了……統領,你該知道的……” “腹痛?你怎么不干脆掉進茅坑里,叫那些屎尿淹死了?” 纈草還沒來得及追問,謝承思就忍不住破口大罵起來。 “殿、殿下!我、我真的……”jian細還待再辯。 “西凈房日夜都有人值守,每日進出皆記錄在冊,初十那日,獨獨沒有你的名字?!崩i草用腳尖碾在他的喉嚨口,防他亂說瞎話,“你去做什么了?” “屬下、屬下記性不好,記岔了!是家中出了急事,上頭的任務安排得又急,我實在無法,才找人換班的!” “不說實話是吧?等到了刑獄再求饒吧!”纈草終于不耐煩了。 “我、我說!我說!”jian細連忙改口,“請、請統領將尊足挪開些……我喘不過氣了……” 纈草收起了腳。 說時遲,那時快。 變故就在一瞬間! 那jian細一改唯唯諾諾的樣子,猛地暴起。 他的肋骨已經被纈草踩斷了,但仍然用雙手強撐著翻身,雙目圓睜,幾乎要眥出眼眶。 “不好!他要服毒!”降香反應最快,一個箭步沖了出去。 她一把抓住jian細的下顎,隨著“喀拉”一聲,就將他的下巴卸了下來。 可時間已經來不及了。 烏紫的淤血從他口鼻之中涌了出來,接著是眼睛和耳朵。 幾聲急促的喘息后,他的身子猛地抽動了幾下。 然后,整個身子砸向地面,再也沒了聲息。 人就這樣死了。像一條死魚。 降香正要伸出手指,進他口中探查,想搜出藏毒的地方。 纈草終于眼尖了一回,直接幫她找了出來。 ——是藏在左邊最后一顆大牙里的毒囊。 毒囊只是咬破了,還沒來得及咽下去,里面的毒藥也剩一點。 纈草掏出一塊帕子,小心翼翼地將它包起來,呈至謝承思面前。 “殿下,此物……”他說得很慢。一邊說,一邊想,這次又該如何交代。 唉,他的運氣并沒有變好。 人抓到了有什么用?竟能當著他的面自殺。 再多來幾次,他這個統領估計也當不成了。 好在謝承思現在的心思,并不放在責罰之上: “去請蔣神醫和高郎君來一趟?!?/br> “蔣神醫識毒,而高郎君熟悉長公主?!?/br> -- 明天周四我休息,停更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