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暴雨劫后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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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兩周林聽都異常忙碌。 每周兩到三天在別院交流學習,剩下來的日子就在科室里打轉。周日凌晨送來的兩位胰腺炎患者一個已經要準備出院,另一個情況卻不大樂觀,至少一時半會出不了院:林聽給他做的第一次引流物中出現濃稠液體,判斷是壞死的組織;立即給他做了b超,為第二次引流做準備。 好在病人的排氣還算順利,也有正常的腸鳴音,等待進一步觀察。眼見著人高馬大的大小伙子嗖嗖跟氣球癟氣一樣瘦了一大圈,天天躺在病床上擔心著自己這個月的全勤獎,還要絞盡腦汁撒謊瞞過遠在老家的父母,林聽心里挺不是滋味。 “有什么心得體會?”葉主任看她對著病人的簡歷愣神,冷不丁來了句。 “心得體會就是胰腺很可怕,狠起來連自己都消化?!?/br> “你應該體會到健康飲食和一日三餐的重要性?!?/br> “。。?!钡?,又被他教育了。 再忙也總惦記著抽空去五樓看望一下老陳。大部分時候沉微明都在,他不怎么說話,別的病床家屬聊的不亦樂乎,他倒像個雕塑般坐在那不知道想什么。見林聽來了就眉目舒展些,小聲問,“你忙完了?” 林聽昂一聲,“來看看?!币廊浑p手插著口袋,問候幾句,眼神在他身上多停留幾秒,再去忙別的。 有時恰好趕上飯點,她就會提著兩個保溫盒。一個給老陳的,一個給沉微明的。然后再找時間把飯盒拿回去。 飯菜有來自職工食堂的,也有外面外賣的。老陳的那份清淡些,沉微明的那份分量大些,有一日還加了份祛濕湯,沉微明笑笑,知道這是她自己熬的。 有時她來的時候正好碰上沉微明想到下樓抽煙,她的眼神還沒完全落下,他就已經把煙盒塞回了口袋, 老陳呢,心里跟明鏡似的。多新鮮啊,自己一向一板一眼做起事來不近人情,像個榆木的徒弟有朝一日居然也會被女人拿捏的死死的。他老人家躺在床上無事可做,閑的難受,正好將二人一日幾次的碰面當情景短劇欣賞打發時間。 忍不住也會逗幾句,“小姑娘不錯,喜歡人家?”沉微明不做聲,“人家知道你是干什么的么?” “知道?!?/br> “不介意?” “不知道?!背廖⒚魇钦娌恢?。介意與否現在不是首要的問題,畢竟很有可能他會徹底淪為無業游民。這些事他都來不及細想,來到南城近一個月正事沒來得及辦,狀況倒是出了不少,全是計劃之外的。包括林聽。 沉微明破案時縝密精細的頭腦在對林聽的事情上徹底失靈,甚至都無法用常規邏輯推理出事情的進展規律。 重逢是意外,住院是意外,出院之后和她仍有瓜葛更是意外。出院那天他因二人賭氣之言赴約,半路上就一直想是不是自己太閑了。見到面,話沒說幾句,無名火不打一處來,更在心里罵自己的確有病,還病得不輕,丟下幾個字叫停這場鬧劇的繼續。轉身回去的那刻沒覺得輕松,反而有點擰巴。 他無意識刷著郵箱,依然沒有新郵件提醒。有點煩,跟老陳說他下樓透透氣。 “你小子少抽點煙吧?!蓖甘裁礆獍?,明擺著是癮犯了。 小花園里流水潺潺,桃花玉蘭都開了,再配上花圃里紅的黃的郁金香,呼啦啦一片高調的五彩繽紛,生怕人不知道春日正盛。 走廊里匆匆閃過幾個人影,沉微明一眼認出跟在后面的是林聽。她低著頭快速踱步,對周遭的一切都不感興趣,前面兩個人正激烈的討論著,有一個他見過,是那次在二樓探出頭來的男人,林聽喊他葉主任。 花園噴泉旁兩個人正在為誰該接出院的父親去家里住而爭吵,空氣里充斥著雞零狗碎的算盤聲;聲音越來越大,引來不少人側目,除了林聽。 沉微明扯了扯唇角,心想這就是她本來的樣子。便想逗逗她,掏出手機發個信息,“晚上一起吃飯?” 他看到林聽從口袋里掏出手機,低眉淺笑,手在屏幕上快速的跳動,“今晚不行,我爸喊我回家吃飯?!?/br> 緊接著又來一條,“明天吧?!?/br> “好?!?/br> 她又笑笑,將手機放回口袋,變回那個面無表情的冷女子。 落在沉微明眼里,心被輕輕戳了一下。 林聽沒說,其實哪是回家吃飯,明明就是回去受審。 梁帆這次倒沒找林永年告狀,而是直接跟爸媽攤牌說這妹子搞不定,軟硬不吃。一開始他還納悶,那天見到沉微明后明白兩三分,背著家里偷偷談戀愛了唄。梁家父母聽完倒也沒說什么,對方心有所屬,也著實犯不著讓自家兒子做上趕著挖墻腳的事,梁家又不缺兒媳婦。 兩家再見面時,梁父先是說兩個孩子大抵沒緣分,到現在坐下來吃餐飯的緣分都沒有,不如算了,強扭的瓜也不甜。到最后沒忍住多嘮叨幾句,“我們做父母的啊,自以為了解孩子,其實人家有自己的主張。沒事,做不成親家,日后還是可以找機會合作?!?/br> 找機會合作,就等于拜拜吧您嘞。 林永年近些年單靠飛刀就賺不少,可是錢這東西越賺越上癮,哪有嫌多的道理。之前和梁父閑聊幾句,經對方微微點撥,腦子里又打起了醫保的主意。 小病大治,掛床住院這些手段現在不管用了。病人個個都精得很,多拍幾個常規CT打幾個點滴都能嚷嚷半天說醫院騙錢;出的賬單更是恨不得一條條問清楚才肯罷休。當今社會大部分人沒多少錢,更沒時間,沒錢又沒閑的時候莫名領張住院單換誰都不答應。簡而言之就是cao作難度大,風險大后患多,風險和收益不成正比。 而串換藥品拆分收費倒不失為一個好辦法,加上如果上面有人的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明面上沒有錯漏,賬本也經得起查。 林永年心動了。 只是靠金錢捆綁的利益關系總歸不牢靠,如果能親上加親徹底綁成一根繩上的螞蚱才讓人放心。歸根結底林永年不是個賭徒,犯不著冒險。眼下可以預見的財富還沒到手就煙消云散,著實讓他憋悶好些日子。 而更讓他生氣的是最近五樓都在傳院長的女兒談戀愛了,男朋友爸爸住院,她每天屁顛屁顛鞍前馬后照顧的極其妥帖,說的有板有眼。什么玩意。 林聽回家前預見到會是一場血雨腥風。 最近小半個月的安寧讓她心慌,沉微明出現在梁帆面前那日她就在心里開始數,等林永年或是姜藝文的傳喚。而手機越安靜她越心慌,暴風雨遲遲不來,苦死了等的人。 進了屋,林永年翹著二郎腿坐在沙發上,沒抬眼,一臉嚴肅。她去廚房洗個手,王阿姨看到她熱情的打招呼,“回來啦,有陣子沒見了?!?/br> 林聽想,可不是,自從她前些日子把房子的鎖換成指紋密碼鎖,的確見不到了,也不用再感受回家桌上擺放著王阿姨手藝的驚嚇了。 她挪步到客廳,在單人沙發上坐下,乖巧的像一只待宰的羊羔。 “你房子鎖怎么回事?王阿姨說想去給你燒飯,進不去?!绷钟滥觋P掉電視,換了個坐姿,端起茶幾上的茶杯,細細的吹著。 “舊鎖的鎖眼不知道被哪個小孩用口香糖堵住了,我有時候急著出門總忘記帶鑰匙,都換鎖了不如換個指紋密碼的,省事?!绷致牄]說謊,鎖被堵住的那天她剛從別院交流回來,樓梯道里的燈暗了又亮了,門還是打不開,急的她差點哭出來。 林永年點點頭,喝了口茶?!傲悍??見面聊了么?怎么樣?” 該來的還是來了。 “沒見,太忙,每天手術臺病房輪軸轉,還要去別的院交流學習,吃飯的時間都沒有。你就給我攬這些了,沒空?!?/br> “沒空跟人吃飯,有空天天跑我五樓見不屬于你管的病人?”林永年不急不慢,有教導處主任的威嚴。 林聽想該死,哪怕院長辦公室在八樓,五樓也是林永年的地盤,遍布他的眼線。 “是朋友的師傅,前些日子住院,他只身一人,于公于私,我想著有空就多照看些?!?/br> “公是什么,私又是什么?” “我是名醫生,哪怕不在自己的科室,關心病人也無可厚非。私,我說了,這是朋友的師傅,我多照看些人之常情?!?/br> 林永年沒說話,擺弄著手里的茶碗蓋,樂此不疲的將漂浮在最上面的茶葉輕拂到一旁,再撥弄回來,像是在憋什么大招。 “只是朋友?不是男朋友?”淡淡一句,眼皮終于抬起,注視著她。 “當然,朋友?!绷致犛铀淖⒁?,毫不猶豫的點點頭。心里想本來現在就是朋友,又沒撒謊。 林永年多少還是收斂了些,“上次見張醫生,她怎么說?” 林聽一時不知道是不是該感激自己有病,還病的不算輕,“還行,配合治療?!?/br> 林永年站起身,指了指餐廳,“吃飯去吧?!?/br> 林聽暗松口氣,就這么過關了?腳步忍不住開始雀躍。 只是林聽不知道,背后還有葉知秋的功勞。 白天的時候林永年把葉知秋叫到辦公室,問他知道不知道林聽和五樓陳姓患者兒子的關系,葉知秋知道他問的是什么,那日也在二人的相處中看出幾絲端倪,卻不想多嘴,“大概是朋友或同學吧,林聽提起過?!?/br> 林永年若有所思點點頭,葉知秋的話在他這還是有幾分可信度的?!皬堘t生那邊有沒有說林聽的病情怎么樣了?” 葉知秋不知他問這個出于何目的,是父親的關懷還是別的什么?!霸洪L您知道的,醫患之間有保密協議,尤其是心理診療這塊?!?/br> 林永年拍拍腦袋,“疏忽了,你看她最近精神狀態怎么樣?” “時好時壞吧”,葉知秋沒有說謊,卻也把一些真相隱瞞下去,比如他看到了跟人談笑風生的林聽,也看到了對人莫名發脾氣的林聽,還看到了夕陽下抬頭紅著臉對人含羞一笑的林聽。 鮮活,生動。 “你也知道,去年除夕那天我們一家是怎么過來的,心有余悸,心有余悸?!?/br> 葉知秋從話里聽出了來自一名父親單純的憂思。點點頭,“放心吧,我幫您多照看些?!?/br> 走出辦公室的葉知秋心里有說不出的滋味。 在林家父女晦暗難明的關系之中,他既看到一個父親的關愛和付出,也看到超乎常人理解的掌控和霸道。以父愛之名粉飾的控制欲對她造成的心理創傷宛如一個沼澤,不由分說地將林聽淹沒窒息。 葉知秋曾經一直想做拉她出沼澤的人,而到最近才明白,哪怕用盡全力也只能讓她在沼澤里起起伏伏。唯一能讓她心甘情愿從沼澤里爬出來的那個人,是沉微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