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灰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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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點不到,薄冀從床上醒過來,今天是星期天,他不用去學校上班,但還是自己醒來了。 鬧鐘對他而言變成了擺設,可謹防萬一,他仍然會每天設定鬧鐘。 外面已經有些亮了,他走進盥洗間洗漱。 洗漱完做早餐,樣式簡單,品種單一,他沒什么喜好,食物只要能吃可以維持生存就行。 餐桌上,那束桔梗還擺在那里,紫色白色的花朵早已枯萎,只?;ò赀吘夁€殘存一點顏色,葉片也全都萎縮,又有一兩片掉在桌上。 它們好像太脆了,這么一點距離,摔到桌上居然散成幾片。 薄冀定定看了散落的碎屑好久,似乎在回憶它們原本的模樣,或者在想它們長在花枝的什么地方。 也不知道最后他想出來沒有,早餐吃完了,他一片片拎起碎葉,放進花瓶旁邊的玻璃小罐子里。 最近爺爺進了ICU,他的情況總反反復復,昨天下午薄冀又去看了他。 探視時間只有一個小時, 進門之前需要穿隔離衣、口罩和腳套。 他進去其實也做不了什么,老爺子大多數時候都在昏睡,他渾身上下插滿管子,比之前還要瘦弱許多,艱難地呼吸著,發出呼呼的聲音,一般這種時候薄冀就坐在一邊靜靜看著,口罩遮住他的大半張臉,護士也看不清他是怎樣表情。 如果比較幸運,老爺子能在探視期間醒來,薄冀就會拿起沾水的棉簽一遍一遍細細為他潤濕嘴唇。 大概病久了的人常常不可避免地糊涂,導致他們之間的對話總是非常重復。 老人聲音輕微,他必須湊近聽,然后聞到將死之人特有的破敗氣息。 老爺子開始總問:“鋒呢?” 他答:“他在外地談生意?!?/br> “哦——”這一聲“哦”總很長,老人接著問:“今天幾號?” “今天十號?!?/br> “哦,你是誰?” “我是薄冀?!?/br> “哦?!?/br> 到這里對話就結束了,薄冀也不再開口,等到探視結束,他起身默默離開。 今天中午還有些別的安排,現在剛到七點,薄冀想先去書房里看會兒文獻。 這邊的書房要比小公寓的大很多,房間正中放了兩張書桌,書桌后面各有一整面墻的書柜。 薄冀坐進椅子,他的對面,書桌空著,整面墻的書柜也空著。 十點,他準時離開書房進到衣帽間換衣服。 他不是很怕熱,增城的夏天溫度也不算高,隨手拿一套長衣長褲換上。 路過餐廳時,看見又有葉片落下,他像早上一樣,一片片輕輕歸攏進罐子里,然后才拿起鑰匙出門去。 張宛到達相親地點時已經超過約定時間一個半小時,期間她沒有收到任何來自男方催促或問詢的消息,這讓她有點意外,因為她聽說這不過是個二十二歲的小朋友。 她在國外學導演,一直念到博士畢業,在校期間她花了三年寫出一個本子,想拍卻一直拉不到投資,沒辦法只好找到自己老爹,她爸也不是不給,只要她肯回國來好好相親,要多少他給多少。 故事就這么簡單,她也沒有什么威武不能屈的氣節。 餐廳是兩邊父母定的,一家中式私廚。 雕花窗邊,一個男人側對她,靠坐在烏木座椅里。 張宛第一眼就落在這個人的皮膚上,他實在太白了,絲毫不是因為有黑色衣物的襯托,遠遠看去,整個人又靜又冷。 走近了看,甚至能看見白色皮膚下暗青的血管,可這個人氣質并不冷,甚至軟軟的,比她刻意裝出來的溫柔,還要柔軟。 這很吸引她。 張宛開始道歉,為自己的遲到,為推遲了兩周的這場會面。 對面男人淺笑著回應,說沒關系,我能理解,溫聲細語,不疾不徐。 讓人很難相信他只有二十二歲。 她習慣了用導演的視角看世界,輕易就能看出一個人是不是在演。 她知道他引人驚嘆的學歷,但這好像只提升了他的心理年齡,并未滋長他的傲氣。 老天是不公平的,不但給了他好頭腦、好脾氣,還給了他一副極好的相貌,特別那雙眼睛,萬分的迷人,它里面朦朧著薄薄一層水光,在漆黑的眼仁上瑩瑩發亮,而且這亮光一點也不灼人,落在人身上沒有重量。 一切似乎都是柔軟的。 可直覺告訴她,她應該更正一下對他的判斷。 用霧來描繪他或許會更加合適。 他像一片霧,迷霧背后究竟有仙鄉還是蟄伏著怪物,尚未可知。 ~~~ 同一日下午,薄翼在南方湖邊的客棧里醒來。 稀薄的天光透過紗簾照進來,變得有點灰,越往里灰就落到墻上、地上,徹底暗下去。 這場午覺她睡了很久,竟然一時半會想不起自己在哪。 感官和記憶似乎都彌散進這些灰暗里,隨著她的眼神掃過,一點一點飄回她的身體中。 這樣的感覺異乎尋常的奇妙,就像在不可預知的某個間隙里,你被真空包裹,就此與世界隔絕,又在突如其來的一瞬間,真空破裂,你重新回到這個世界—— 聽到風,看見光,想起人。 可是感覺的余韻尚存,在剛剛的間隙里,薄翼的確忘掉了整個世界。 整個世界,所有所有的一切,包括薄冀。 她今年十七歲,算準確點,十七歲零十個月,也就是說,她和周女士已經認識了快十八年,她遇見方佳也已經三年,但是薄冀,不過去年才剛出現在她的生命里。 所以前面那么多年,沒有他她過得好好的,后面那么多年,沒有他她也能過得好好的。 mama也可以過得好好的,擁有一段不被親骨rouluanlun所重創的,完滿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