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金陵妖華【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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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聲吸引了全部人的注意,他冷冽地看著鳳棲木,森然道:「事到如今,你還要繼續稱謊嗎?」 鳳棲木泰然回視:「哦?不知小哥所指為何?」 「所謂魂魄遺失,根本是你拿來欺騙眾人的理由,好將曉蝶誘來這里!」 公孫嬋和小蒼蠅愕然相顧,鳳棲木低頭一笑,道:「小哥能否解釋為何我要拿此編派謊言?鳳某又為何要將公孫小姐誘來金陵?」 「我……」三十三卻是啞口無言,強自道:「你一定有什么不為人知的目的!」 「那么鳳某目的為何,還請小哥揭諸眾人知曉?!?/br> 三十三捏緊拳頭瞪著他,卻無從說起。他本就尚未得知鳳棲木所欲為何,只是聽他謊話連篇,公孫嬋又對他言聽計從,心中忿然才衝動開口,想著若能扳回一城,也好教公孫嬋等人對他有個戒心。 鳳棲木輕嘆道:「小哥莫忘了,金陵并非出自鳳某之口,尋魄地點何在亦非鳳某所判,鳳某只是依據僅有的線索推論魂魄最可能前往之處。眼下雖然不見失魄蹤影,但我等初來乍到,尚有時日能可尋索一番,附魄既然能遠自凝月城移動至金陵,自也可能在金陵城內游移。小哥莫要性急,要指摘鳳某的不是,待尋魄失敗之后,鳳某便任君詈罵,決不回口?!?/br> 三十三咬牙怒道:「你莫要以為我什么都不知情,即便我不清楚你誘曉蝶來金陵是何打算,但你羅編的謊言在我耳中簡直漏洞百出!」 「若真是如此,小哥一開始就應該提醒眾人我是騙子,卻因何不阻不撓?」 三十三語塞:「那、那是因為……」那是因為他尚無證據,擔心無法取信眾人,加上盼望曉蝶能夠因鳳棲木可有所成長,懂得人間情愛,懂得愛他。 他抿唇,難以啟齒當初的私心打算。 鳳棲木冷冷一笑:「那么再請問小哥,你所指的鳳某謊言,其漏洞為何?」 「你的漏洞就是……就是……」三十三看向公孫嬋,舉棋不定。 說與不說都是場豪賭,賭注是他的曉蝶。不說,他將被視為無據誹謗;說了,曉蝶能否接受?他咬了咬牙,下了決定,深吸口氣緩緩道:「曉蝶她……她根本就沒有魂魄,自然沒有魂魄可失!」 公孫嬋心頭劇震,呆若木雞地看著三十三,小蒼蠅也是一臉錯愕,大叫:「三十三!你在胡說什么,小姐若不是人,那她是什么呀!」 鳳棲木輕哂:「但凡生靈都有魂魄,小哥這句話的意思,莫非是說公孫小姐不是人,或者,她什么都不是?」 「不是人……」公孫嬋低頭看著自己的身軀,甚覺可笑:「我怎會不是人?如果我不是人,我沒有魂魄,那我怎會死而復生,怎會失去記憶和原來的性情?」她抬眼看向三十三,既是質問,也是冷怨。怨他原來惱她至此,竟不惜詆謗自己。 三十三心一慌,上前一步欲拉她:「曉蝶你聽我說,我將我知道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跟你說!有些事雖然我也不甚明白,但咱們可以一起琢磨……」 鳳棲木在一旁搖頭嘆道:「小哥,事有輕重,并非諸事皆可玩笑。鳳某知你對我心存成見,亦能體恤你這幾日的不安情緒,要指責鳳某,只要有憑有據,鳳某自然愿意謙虛求教;但毫無根據的污衊之舉,只恐教小哥落人口實?!?/br> 三十三暴喝一聲:「你住口!」 公孫嬋甩開他的手,幽怨地看他一眼,轉身下樓。 「曉蝶!」 公孫嬋頭也不回,快步走在青石街上。她本與鳳棲木共執一傘,這時孤身離去,便讓細雨沾了一頭一身,雨如漫天牛毛,濡溼了衣服,寒冷刺骨入心,令她渾身顫抖。 她前腳甫離,鳳棲木后腳隨即跟上,離去前意味深長地瞥了三十三一眼,幾個大步就趕上公孫嬋身邊,為她遮去凍雨寒霧。 小蒼蠅氣得伸手推他,大罵:「三十三,你吃醋就吃醋,干么扯小姐進來!你這不是更將小姐往鳳先生那兒推嗎,你到底在想什么!」一個跺腳,怒氣沖沖地離開。 小石頭經過三十三身旁時捏了一下他的手,低聲道:「三十三哥哥,有我呢?!共淮貞?,也跟著下樓追上小蒼蠅。 鳳凰臺上,三十三一人孤立于逐漸籠罩而下的墨暗之中,澀聲自語:「你想知道,我說了,可你無法接受?!顾读藗€譏俏的笑,笑自己的莽撞衝動??扇舨蝗绱?,難道繼續任鳳棲木編織他明知是假的謊言,眼睜睜看他行止詭異,卻不能戳破? 江水濤聲不絕于耳,在城下滔滔東流,他卻恍若未聞,耳畔只不斷回響著公孫嬋的聲音,和離去前那一眼他從未見過的、令他心冷心慌的哀忿。 * 幾個人回到客棧,入城之后他們便滴水未沾,此時也餓了,便叫了桌飯菜。公孫嬋面色沉冷,對剛才之事耿耿于懷,小蒼蠅也還氣惱著三十三,無心調解說笑,桌上氣氛于是滯默,好似外頭朵朵烏云都飄了進來,在他們頭上盤踞不去。 時入初冬,陰雨不斷,并非旅外游玩時節,因此客棧生意頗為冷淡,跑堂小二挨在柜前和掌柜間嗑牙,說道:「可聽說城南余家前兩日倒了當家的?真是怪奇了,好端端一個人,無病無痛的,怎會兩腳一蹬就沒氣了呢?」 掌柜道:「余當家本身不是學道清修嗎,會不會是修煉之中走火入魔、或是犯了什么晦煞?不都說修行之人有時反而較咱渾人易撞邪事,容易招惹妖魔鬼怪滋擾?若真是這樣,那仵作多半是勘驗不出個鳥的?!?/br> 小二奇道:「哎,掌柜的這么一說我倒想起來了,兩個月前城東不也走了個聽說是哪個道觀的俗家弟子,也是這樣莫名奇妙就走了,難道同是讓什么妖邪之物給弄死的?」 掌柜道:「誰知呢,聽著真是怵人。說起來咱金陵城近來著實不平靜,人死得頻繁便罷,年節到了,都說冥府每逢年關就跟著除舊佈新,收人不手軟的,可有哪年像今年這樣連城里城外的異獸奇株也不得安活的?那個下浮橋附近的王家不是養了隻三十多年的老狗嗎?還有那個賣豆腐的林生,他舖子里也有隻天天上門吃大豆的大鼠,聽說二十多年來日日造訪,有靈性得很,林生都和牠稱兄道弟了呢!還有珍珠橋上那一排垂柳,當中一株據說已經有三百多年了,這些個活得較一般俗物久長的奇物,也在這半年來毫無徵兆地全死絕了,你說能不邪門嗎?」 小二抖了幾抖,駭道:「我的娘,我寒毛都豎起來了!不成,太嚇人了,明兒我要上廟里求個香火佩戴身上,保祐邪事不侵身!」 掌柜連忙道:「那你也順便替我求一個!」 他們音量不低,大廳又不喧嘩,鳳棲木聽得清楚,若有所思地抿了口酒水。一頓飯用畢卻仍不見三十三歸來,席間眾人也都顧忌公孫嬋,識相地略他不提。飯罷各自進房,向客棧要了暖足熱水和袪寒薑湯,一番梳洗之后準備歇下。 鳳棲木忽然前來敲門,吩咐道:「夜里眠睡莫要將燈熄滅,若是聽見外頭異響,也勿出外探看?!?/br> 小蒼蠅奇道:「怎么啦?」 「聽聞金陵城中近來不太平靜,事出必有因,稍早鳳某在街上感受到一股妖氣,只怕其中有所關聯?!?/br> 「妖氣?」小蒼蠅和公孫嬋俱是一驚:「是不好的那種妖嗎?」 「妖以詭端之道來提升修為,專行禍事,不過看來似乎只是隻修行未深的妖物,不足為懼,況且鳳某在此,你們不必擔憂,但仍要小心為上?!锅P棲木沉吟道:「不知小哥今晚會否回來,為求謹慎,小石頭莫要單獨在房,且和公孫小姐等人同在一處,若有異狀,鳳某便于照應?!?/br> 小蒼蠅一聽城里有妖,三十三又尚未回歸,心中不由害怕,要是他也在,好歹能安心些。見公孫嬋臉上亦有憂色,不知是懼畏妖物還是擔心三十三,她也不好相問。 夜漸深,公孫嬋因鳳凰臺上之事心煩意亂,輾轉反側,對妖物之說雖亦是惴惴不安,卻不如對三十三那般掛心,雖然稍早生他的氣,現在卻擔心他會否遇見妖物。小蒼蠅和小石頭懼怕地窩在一起,三個人擠在床上說話壯膽,都不敢睡。 聊著聊著,忽然波地一個細微聲響,眼前陡地一黑,卻是桌上燭火無風自滅。三人都嚇了一跳,屏息不敢言語,闃黑之中不覺睜大了眼,窗外下著雨,無月無星,照不進半點光明,伸手不見五指。 公孫嬋聽著四周并無異動,便輕輕起身,想重又點上燭火,有了火光也較心安。雙腳才趿上鞋,小石頭忽然大叫一聲:「小心!」 話聲未落,一陣怪風撲來,將公孫嬋壓倒在床。她尖叫一聲,四肢不得動彈,胸前木蝶竟然不住顫動,好似有股不知名的力量正用力吸扯著它。 一片慌恐驚叫聲中,公孫嬋聽見她上頭一個陌生女子的聲音咦了一聲,身上壓力瞬即消失,身旁的小蒼蠅隨之駭叫:「救命啊,有東西在咬我的鐲子!」小石頭慘叫道:「不要,不要!」 公孫嬋驚駭地不知如何是好,哭喊:「三十三,你快來??!」 一聲嘩啦大響,鳳棲木破門而入,沉聲大喝:「何方妖孽,竟敢為非作歹!」漆黑之中兩團深淺碧光激撞,光芒一閃即滅,瞬息之間只瞥見一道綠影輕捷地遁出窗外。 鳳棲木袍袖一甩,房內即刻大亮,燈燭重又點上了。他往三人一望,見他們雖然驚恐狼狽卻無大礙,二話不說便自同一個窗口追了出去。公孫嬋懼顫地將視線自那窗戶移回來,只見地上落有幾根翠綠鳥羽,詭艷得扎人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