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遠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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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朝驀然醒來,發覺自己不知何時居然托腮打了個盹。背上隱隱沁出了些汗意,身上亦有些尷尬,居然是做起了春夢來。 睡夢之中,他似乎夢見自己去拜訪友人,然后見著了友人的未婚妻,可對方卻將他誤認為“友人”,無論他如何辯解都無用,最后兩人不知如何,拉扯之間就成了好事,渾天暗地地便在書房中糾纏起來,當真是……yin亂至極。 他不敢細想下去,心思游移間,目光不禁落到桌案上,一眼便瞧見了一方做得十分精巧的墨盒——他先是一愣,再瞧見外間燈火,才恍然想起,他那徒兒得了他的允諾,還在外間謄抄今日“課業心得”。 窗外日頭沉沉,已然是將夜時分,卻不想她居然勤勉至此。 若是換作旁的時候,聞朝定然覺得十分欣慰。然而此刻,他身上不適,再留她在此實在不妥。 這樣想著,他掐了個決,草草整理了一番,慢步出去。 他想,她不過初初辟谷,洗髓剛成,實在沒必要一開始便用了這十分的勁,畢竟修煉之路還是講究個細水長流。 然而等他真到了外間,望見趴在桌案上的少女,這一番寬慰的話卻再也說不出口了: 他預想中的“勤勉”弟子,正歪歪斜斜地爬在待客的案幾上,捻著一只朱管細桿的羊毫,在一方小箋上劃來劃去——箋上倒是滿了,不過一眼就能瞧出,根本不是什么“授業心得”,而是新繪的紋樣。 只是這紋樣,到底是用來作繡樣還是打糕點,便不得而知了。 聞朝默默地看了會兒,最終還是輕咳了一聲,欲出言提醒??蛇€未及他開口,便見少女突然抬眼朝他望來,一雙妙目中似有驚嚇閃過,在夜燭之中泛著盈盈的水光——不知如何,便突然同夢中那張模糊不清的“未婚妻”面容對上了: 懷中的少女在充分澆灌之后便如沾了雨的杏花一般,妖妖嬈嬈地綻放開來。一雙眸子也如此刻般水意搖曳…… “……師父?!彼八?。 音既入耳,聞朝不由心神一震,隨即腹下發熱,竟是不可遏制地起了反應,當即大為尷尬。 他想也未想,甩袖轉過身去,暗自屏息壓抑。然剛一動作,便聽身后筆墨磕碰、紙張摩挲,顯然是這偷懶的弟子受了驚嚇,以為惹了他十分不快,忙著收拾現場。 聞朝本想說,既是無意,便不必勉強,修行亦是如此,可聽得身后戰戰兢兢的小聲道歉,解釋說她其實早已謄寫完畢,不過無事可做才畫了個花樣子,聲音中含著一絲顫巍巍的鼻音,當即又覺出了十分不適來。 “不必多言?!彼麎悍€聲音道,“你自……回去反省吧?!?/br> 說罷也未再多看她一眼,徑直回到了屋中去。 而屋外的人顯然被他突然的發難嚇到了,期期艾艾地在屋外徘徊了一會兒,可等了許久也不見師父有半點反應,最后只得委委屈屈地道了聲“謹遵師命”,方才離開。 聞朝等了一會兒,聽得外間再無動靜,方才徐徐松了口氣。 冷靜之后,他略一回想自己方才身體的情狀,心下不禁起了些懷疑:他并非貪歡好色之徒,如何就做了那樣的夢?還一見自己的徒弟就起了綺念? 他本不欲懷疑洛水,可此刻情況特殊,早前收她入門時的那點疑慮又起,卻是不得不查。 由是,聞朝又仔仔細細地檢查了屋子,并未發現異樣之處,包括洛水送他的那方小盒——里面的墨條放得整整齊齊,確實只是普通的松煙墨罷了。 再查她留下的紙箋,上面倒真是密密麻麻寫滿了她今日修習的心得,點評之間,頗有幾分古怪的見地,倒確實是她的風格。 聞朝一邊看,一邊不覺自己唇角不知何時已悄然揚起。待得看完,懷疑早已盡去,反倒生了幾分懊惱: 雖說他知她心性不定,一朝突破神速,更該好好敲打,方是為了她好??煞讲潘前慵惭詤柹?,卻只是因為自己夢中僭越、身體不適的緣故。 反觀他這徒兒,倒是有幾分明白:怕他不悅,故意留了這點心得下來,雖說是巧意討好,卻也討好得明明白白。 ——如此想來,反倒是他違了本心。 然而自己的本心究竟為何,聞朝卻下意識地不欲再深究下去,目光一閃,便落在了她留下的紙箋上。 明日再喚她前來,好好探討一番后再還于她吧。他想。 …… 洛水是不知她走之后,她這師父心緒如此起伏不定。 自出了洞府的那一刻起,她先前還端在面上的驚疑之色便散了個沒影。倒不是說她真的善于偽裝——害怕是自然害怕的,緊張也是真緊張,畢竟方才夢消之后收拾殘局麻煩,時間緊迫,所有痕跡都需要仔細清理,容不得半點疏忽。待得見到她那師父皺眉出來,更是只能小心應對。 可真糊弄過去之后,又出了那是非之地,她便大大松了口氣,方才所有的情緒都消散殆盡,彷如大考結束那般,只余疲倦。 說起來,她今天這一日,可不就是在應付各種考難? 如是折騰了一日,她早已是疲倦不堪,只想回去蒙頭大睡,再不去想那勞什子的修煉之事??善@老天就是不肯放過她,給她片刻清閑。 洛水前腳剛踏出洞府,后腳便聽得久違了的聲音又笑吟吟地在她腦中響起。 (“我從前卻是不知,你居然這般膽大包天?!保?/br> 洛水只心里哼了一聲,懶得理他。 她這廂冷淡,腦子里的賴皮鬼卻反倒來了興致,嘖嘖感慨起來:(“我不過是困了一日,你如何就這般態度?你早些沖關難過的時刻,我不也也拼了神魂的損耗來見了你一面,好意來幫你——如何難關這剛度,就將恩人拋在腦后,讓我好生傷心?!保?/br> 他話中似有深意,甚至頗有邀功之意??陕逅缫蚜晳T他胡夸海吹,兼之心神俱疲,根本懶得深想,只道:“那你便再縮回去好好休息吧,橫豎我這邊已經無事,亦無需再勞煩你?!?/br> 此言一出,這鬼當即“呵”地笑出了聲來,嘖嘖稱奇:(“我倒是不知,不過一日不見,小洛水不僅本事見長,脾氣也大了不少——還是說因為拜了個不得了的新師父,就忘了我這個舊師父?”) 這話洛水不愛聽,當即反駁:“說好的交易你情我愿,你什么時候成了我師父了?是你陪我給師祖上過了香?還是我與你磕過了頭、行過了禮?” 她一番話說得毫不客氣,直噎得那鬼沉默了一瞬,過了片刻方才笑了起來:(“還是這般伶牙俐齒的模樣……罷了,你既不愿意聽,我也懶得做這壞人,我此番尚未恢復,出來也只為提醒你一句?!?/br> “什么?” (“說好了夢斷香消,便莫要去圖那什么夢中情意綿長?!保?/br> 洛水本以為他要說什么,不想是這個,倒也不慌,只懶洋洋地駁他:“不是你說得要連續織上七日么?不若予織一出連續的夢境,也省了我那夢里的功夫,好過次次同他計較他那夢中的‘身份’?!?/br> 先前這鬼東西不在,“生香”又不好用,她為引得聞朝入夢,不得已趁著他已隱有記憶恢復的當口,直接在最初的那出夢境上,又給他續了一夢,好在夢中予他一些暗示,便是這前前后后、大大小小的不妥,不過是場未盡的春夢而已。 她本不過是一試,不想效果頗佳,尤其是夢中為她這師父換上了“季諾”的皮相后,確實是有些……樂不思蜀。 當然,遺憾也是有的:最后若不是聞朝掙扎太過,情合之時非要與她分個拎清,她不至于妥協了一瞬,換回了他自己的模樣,好哄他動情——當然在功成時分,她還是存了點私心,又給他換成了“季哥哥”的模樣,求得一出圓滿。 她方才說的,倒也不是敷衍這討厭鬼:雖說續夢確有風險,容易著了痕跡,可到底也是讓聞朝以為,那些不過是夢中之夢的延續,即是在夢中容易接受了他的“新身份”,也方便她借人聊慰相思之苦。 “……如此,待得夢醒,他又如何能記得那些?” 公子問她:(“你便如此確定,他什么都不記得?”) 洛水自然是有疑慮的,但決計不肯現在在這鬼面前表現出來,只道:“你瞧他方才醒來的模樣,不還是同平日那般板著張臉,哪里像是記得的樣子?而且……” 她想了想,半真半假道:“縱使真出了岔子,你總歸是有辦法的吧?” 公子一聽便笑了。她這番話說得理所應當,乍一聽似是在說,他為她善后本就是天經地義,頗有幾分不知天高地厚之感,可略一琢磨,卻也能品出一點信賴之意。 他自然是吃這套的,只悠悠嘆了一聲:“你啊……便隨你罷。我雖知曉天機,但需知天機本就多變——我沉睡之時,你自當小心,勤加修煉,莫要惹出了太多變數來。尤其是……白微新收的那個弟子鳳鳴兒,若有沖突,無需爭一時之氣,等我醒來再說?!?/br> 洛水招了紙鶴準備打道回府,一顆心早已撲在了軟綿綿的床榻上,對他的囑咐也只是隨口應了。 他知她敷衍,也未說什么,只道:“聞朝走前最后一次生香,若我依舊未曾醒來,你需記得喚我,不然前功盡棄?!?/br> 洛水答應了,然后便沒再聽到他的聲響。 ——總算是……清凈了。 她一朝自由,便如乘著夜色歸林的鳥兒一般,渾身輕快,恨不能親自化為這身下的紙鶴,御風而去。 只是秋夜露深,她不過剛入伐髓之境,到底靈脈初通,筋骨未固,也不懂那御氣之法,不一會兒就覺出了冷來,只是橫豎已經快到弟子居外,便也咬咬牙受了那最后一點苦。 待得到達之時,腿腳早已僵硬無比,她雖存了個心眼,可收腳尖沾地的剎那,依舊直接跌坐在地,好不狼狽。 也不知是不是她錯覺,摔的瞬間似是聽到一聲嘻笑。 她當即警惕張望,可左看右看,別說人影,連鬼影也未見得——念及此,她便喊了幾聲腦子中的鬼,對方也未有回應。 大約幻覺吧。洛水想,畢竟常年被腦子中的鬼東西折騰得不輕,總覺得時不時能聽得一聲嘲笑。 洛水也不是多疑之人,只是出于謹慎又咬牙等了等,待得確定并無旁的蹤跡,方才慢慢站起來,勉力端正身姿回到了自己的居所。 于是她便也沒注意到,自她身影消失在屋中后,居所籬墻邊的一叢“灌木”便動了動。圓滾滾的一團,也不見顯得形來,只在草木之間左右穿梭挪騰,不一會兒便來到了叩心徑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