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空山不見人,但聞人語響04
等胡子越等人找到我們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的早晨。他們發現藍沐雨跟我在一起,又驚又喜,黎皓衝上前去給他來了個熊抱,藍沐雨嘴里說著住手,卻沒有反抗的意思。 「你們怎么不早點過來!我還以為就要死在這里了!」 我一見到胡子越就忘了自己的腳踝受了傷,猛地站起來,然后跌了個狗吃屎。 他把我扶起來,我發現他的臉色很不好,便問:「怎么了?」 「還問!你小子能再長點心眼兒嗎!那么大一個懸崖還能掉下去!」 胡子越的聲音很沙啞,他用袖子抹了抹臉,我看見了他身上佈滿了已經變成褐色的血跡,一旁有人補充: 「你掉下去之后胡子越追著那隻狐貍猛砍,最后把牠給弄死了!有多可怕你都沒看到!」 「真的假的?」 我很難想像胡子越會那么激動,他沒看我,迅速轉移了話題: 「山魅是山神的親信,我殺了牠,是要跟山神謝罪的,趁還沒起霧前快走吧?!?/br> 胡子越讓我把手跨在他的肩膀上,撐起我往回走。黎皓看我們這樣,問藍沐雨要不要效法?他一臉嫌惡地表示自己還能走,黎皓則露出失望的表情,那模樣看上去就像是受到主人冷落的大型犬。 「你說要跟山神謝罪,怎么謝???」 我問胡子越,他想了一下: 「總而言之就是恭恭敬敬地道歉。先把山魅的尸體埋了,再燒點紙錢、點個香什么的吧?!?/br> 「你哪來的紙錢?」 「我有帶,來的時候我就在想萬一碰上什么不測還能燒紙錢保平安,絕果還真的派上用場了?!?/br> 「……我看登山會帶冥紙的人大概也只有你了?!?/br> 從這里回到無眠亭的路其實不遠,就是坡度稍微陡了些,一上去就看到一團黑色的東西躺在地上,旁邊還有一大灘褐色的液體。我馬上反應過來那就是「山魅」的尸體。雖然放了一個晚上,卻沒有臭味,也沒有引來昆蟲。 胡子越跪在山魅前,將牠脫落的臟器放回身體里,然后跟女生借了攜帶型的針線組合把傷口縫起來,這場「手術」的過程沒人說話,但女生們都別開臉不敢看,胡子越一針一線地縫著,那動作細膩到我差點以為他是我媽。 縫完傷口之后,胡子越將山魅埋葬于無眠亭旁,點上三炷清香,雙手合十,嘴里似乎喃喃地唸著經文。唸完后他點燃打火機,站在懸崖邊開始燒紙錢,燒完的灰燼全都隨風飄下山崖,再望不見。 可惜就算已經如此虔誠地道歉,還是平息不了山神的憤怒,在我們收拾營帳,離開無眠亭沒多久,突然又起霧了。 「可惡,這樣還不夠嗎!你到底想怎樣!」 胡子越對著天空大喊,像是在回應他的話一般,從遠遠的地方傳來了雷鳴,宛如山神的怒吼。 「你別火上澆油啦!搞不好等一下就是閃電來把你劈成兩半了!」 「是不是你紙錢燒得不夠多??!」 黎皓突發奇想。 「我都燒完了!身上半張也沒有了啦!干!山神你要抓抓我就好!別把局外人牽扯進來!」 「那怎么辦,要等霧散嗎?」 「要等到民國幾年!我看山神是存心想困住我們,等一輩子霧都不會散的?!?/br> 胡子越說完,跩著我繼續走。 霧越來越濃,雷聲越來越近。正常情況來講,我們應該要就地休息,等待霧散之后再出發,然而如果將事件起因歸咎于超自然現象,那應對方法就會一百八十度轉變。 「我不相信,哪有什么山神啊,沒有那種散不了的霧,等等再出發嘛?」 「是啊,霧這么大還硬要下山的話很危險欸?!?/br> 眾人的意見在這里出現了分歧,我也不知道該站在哪一邊,雖然很想停下來,但又怕停留的時間太久,山神會更生氣。 最后胡子越仍尊重大多數人的意見,留在原地等霧散。 但是經過了一小時、兩小時,霧的濃度絲毫沒有改變。 「干,等不下去了,我們先走啦!」 幾個男生開始躁動了起來,黎皓不停安撫他們,說現在動身的話太危險,但他們顯然聽不進去,三個人背起自己的行囊就走。 「欸,不要這樣!霧太濃了!」 「難道要在這里等死嗎,萬一霧一直到晚上都不散怎么辦?」 「我們可沒辦法等到那個時候,先走啦!」 「歹謝啦,黎皓!」 他們不顧黎皓的勸告,快步消失在我們的視線中。但沒過多久,就看見三個人又跑了回來。 「欸!快走!」 領頭的男生說: 「前面沒有霧!是晴天!往前走個五分鐘左右就是了!」 「太陽還很大噢,沒騙你快點走啦!」 我們一聽都來了勁,原來這個區域以外的地方都沒有起霧,眾人收拾東西上路,但奇怪的是,已經過了他們口中的五分鐘,霧還是沒有散,天還是一樣黑。 「怎么回事?為什么這里也起霧了?」 「剛剛到這里就沒有霧了啊,這是怎樣,耍我??!」 「這霧,該不會是跟著我們移動的吧?」 我一說完,所有人都疑惑地看著我。 「會不會是我們動,霧就跟著動?剛剛你們走到前面去的時候,我們在休息,所以霧沒有蔓延到你們那邊去,現在我們開始移動了,起霧的范圍就變了,會不會是這樣?」 「小白,你是不是漫畫看太多了?」 黎皓一臉擔憂地問,我臉一熱: 「不要叫我小白!還有這只是突發奇想!突發奇想啦!」 「對啊,要是像你說的那樣,那我們為什么可以脫離濃霧?霧應該要更廣,把我們也包圍進去才對啊?!?/br> 男生們反對我的看法,這時藍沐雨好像想到了什么,看著胡子越: 「是你吧?!?/br> 「我?」 「霧是以你為中心的的,跟我們沒有關係?!?/br> 「真的假的?是那傢伙?因為他殺掉那隻狐貍?」 「有這種事?」 是這樣嗎?山神只想懲罰胡子越一個人,所以他所及之觸都會起霧,讓他無法離開這座山?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我們來做個實驗吧?胡子越留在這里,我們先走,如果能出去的話,就表示真的是他的關係?!?/br> 黎皓提議,胡子越意外地很配合: 「好???反正這本來就是我造的業,霧只在我周圍是正常的?!?/br> 真的要丟下胡子越?眼看其他人心意已決,我也不好說什么,只好跟著他們走,臨走前我最后一次回頭,胡子越朝我笑笑,那表情就像是在叫我不用擔心。 果然,離開胡子越后不久霧就散了,天氣還很晴朗。 「得救了!」 他們高興地歡呼,我道那胡子越怎么辦? 「有什么辦法!能出去要緊啊,誰叫他沒事去殺什么狐貍!」 「那不是狐貍,是山魅!」 我大聲地反駁。 「管牠是什么東西??!反正那是他的錯,我們沒必要負連帶責任吧?」 「你、」我貧弱的口才無法與他們爭吵,或者說我已經氣得失去了組織語言的能力。 「你們別這樣啦,都是同伴,大家要互相幫忙啊,如果真的是山神在生氣,那只要離開這座山就不會受影響了,我們可以用繩子指引胡子越回去的路??!」 黎皓連忙充當和事佬,邊從背包里拿出一捆童軍繩: 「讓胡子越握著繩子的一端,他就能跟我們一起走出去了?!?/br> 眾人不置可否,黎皓便把童軍繩交給我,我興沖沖地回到霧中,可是不管我怎么找怎么叫,都不見胡子越的身影。沒過多久,霧便散了。 眼前是乾凈的道路和樹林,可是胡子越已經不在那里了。他的背包還在原地,可是前后都不見他的影子。 我的心一下子涼了半截。 胡子越是很理性的人,在我們會回來的前提下絕不會擅自行動,而且他不可能不帶著自己的背包就離開。 沒有腳印,沒有血跡,所以也不是被猛獸襲擊,排除這些可能性,唯一能解釋這一切的,就是他被山神帶走了。 我背起胡子越的行囊,拿著童軍繩回到黎皓身邊,告訴他這繩子大概用不著了,先報警吧。他們聽了以后也都很驚訝。 即使不信,也得信了,眾人面面相覷,目前我們能做的,就是下山之后立刻報警。 當下我真的很想掐死自己一了百了,黎皓怕我想不開,回程一路上不停跟我說話,想藉此讓我轉移注意力,我很感謝他的用心,但我真的沒有那個心情。 沒想到我們出了山,回到登山口,我一眼就看見在那塊有著罹難者名字的石碑前,站著一個熟悉的身影。 「胡子越!」 他聽見我的聲音,把手中的菸捻熄轉過身來: 「你們怎么那么慢?」 「你是活人?大家都看到了嗎?胡子越在那里?!」 我高興得不知道該說什么,只是不斷地確認他是活生生的人沒錯,所有人都能看見,他是貨真價實的胡子越。 「你怎么回來的?」 我衝上前去,抓住他的手臂,再次感受到他還活著這個事實。 「你們走掉之后我就說要跟山神談條件,我直接問祂還要我給祂什么?!?/br> 「結果呢?」 「……結果沒事兒了,你看,祂放我出來了?!?/br> 「真的假的???」 我把胡子越從頭到腳端詳了一次,就是覺得有哪兒不對勁。也不知道是哪來的想法,我總覺得這只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山神真的什么都沒有拿走嗎?不安的感覺油然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