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最后一鍬土
池越樓的葬禮是一定要辦的。 對于這件大事,池因的腳傷好了之后,葉念才敢提。 作為紅杉股份的最大股東和紅杉私募基金的股東會決策人,池越樓可謂是死了都風光無限。 池因身為獨子,坐在靈堂的最中間,頭頂是亡父的二十四寸遺照,身后站著葉念和裴意。 他穿著一套黑色的日間禮服,衣領上那顆玫瑰型的白金貝母胸針泛著一層柔潤的光亮,整個人被黑色壓得肅穆而孤冷,裸露的肌膚在慘白燈光下顯得格外纖白。 他和前來悼念的客人一一握手,全程沒有起身,坐在那張王座般的紫檀木椅上,像是被寶石所作的荊棘困住了雙腳,亦或者,這群人沒一個值得他站起來迎接。 詭異的是,無人指出他的傲慢與無禮。賓客們安靜地垂著頭站在兩側布有酒水的休息區,像是在秋天干枯的罌粟果實,吐出一些簡短的字節,變成種子埋藏在陰暗的泥地中。 因為前來致禮的人太多,葬禮的進程很緩慢,池因花了整整三個小時那些人口中的悼詞,反反復復就那么幾句,乏味枯燥得令他頭痛。 他想,要是池越樓知道自己的手下敗將們多么“不舍得”他的離去,會多么有趣。 男人一定不會因此停下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的殺戮。不管是在商場上,還是決定對方家族的存亡,他會用更加血腥的手法絞殺所有饑餓的豺狼虎豹,卻又像仁慈的上帝一樣,撥弄一下棋子,在清脆的回響中,將所有的罪惡與黑暗洗滌成純白的桌布。 付琛坐在他父親的身旁,聽到另一側傳來付臻的輕笑:“池越樓死得真是時候呀,他全部的資產一分不差地轉給了自己的兒子,沒想到那小東西真有本事,把紅杉徹底洗白了?!?/br> 付呈安冷哼一聲,面露一絲鄙夷的神色。但他很快就收斂了起來,和女兒四目相對,曖昧一笑。 付琛心里清楚這兩個人在笑些什么,他沉默地擺弄著手機,盯著黑屏發呆。 池越樓的身邊沒有女人,當初他接回了年幼池因,讓這群色令智昏的“上流人士”不斷揣測兩人之間的關系,編排了無數種版本背德低俗的故事。 人們得知池因的母親是杜若笙后,瞬間在這片深潭中激起更大的水花:cao了!池越樓玩自己親兒子多刺激??!而且是個聰明乖巧的小美人,攥在手心里隨意揉捏,當成玩物,當成殺人的匕首,甚至擋箭牌都不在話下。 池因十六歲時就跟在池越樓身后,出席各種重要場合,包括私密的酒會,卻從未徹底接手過紅杉的核心事宜,直到這次池越樓在異國他鄉斃命了,人們才反應過來,在池越樓只手遮天的獨裁被撤掉后,紅杉已經被池因那雙看似弱不禁風的手完全掌控了。 他們抱著看笑話的心態,像是一群鱷魚,用浮著綠幽幽冷光的眼神盯著紅杉,料想池因會直接承受那些血腥的債務,甚至替池越樓去坐牢??沙匾驈念^到尾都平安無事,甚至在他們的眼皮子底下把紅杉的一磚一瓦都洗成了清清白白的賬目,工程之巨大,細節之精巧,令人嘆為觀止,無法想象幕后耗費了多少人熱騰騰的心血。 這一切絕對不能只是一個詭異魔術,背后總歸有一位運籌帷幄的推手。他們堅信這個計劃并不是池因靠自己的能力完成的,甚至有人懷疑池越樓并沒死,但男人的尸體現在正躺在墨黑色的靈櫬之中,活活一巴掌打腫了那些打紅杉主意的人的臉。 池因終于起身向講臺走去。 他的一舉一動都太惹人注目了,明薄冷鋒般的艷麗,倒還真不像個喪父的兒子。他是池越樓公開示眾的棋子,更像是一只被打開了鐵籠的鶯鳥,一個踩著血淋淋臺階篡位的情人。 他的講稿只寫了一面紙,簡單地感謝了一下出席的賓客,列述池越樓的生平。他的聲音過于冷靜,沒有絲毫波動,讓臺下的客人們以為自己正在公司聽例會。 他們面露難色,只能就著池因平穩的語調表演出些許悲傷的神情。 偌大的靈堂,從頭到尾都沒有哭聲與喊叫,比外面的墓地還要安靜。 池因接過葉念手中的鐵鍬,親手為池越樓填上最后一鏟土。 他的背脊繃得筆直,禮服內的襯衣被一層薄汗打濕。分明是一個輕而易舉的動作,他卻異常做得異常吃力,鐵鏟上的土抖了半晌,最后只剩下了一半。 他身后的一位賓客突然咳嗽了一聲,像一道驚雷乍響,池因回神,毫不猶豫地將棕黑色的泥土揚在了隆起的墓上。他把鏟子遞還給葉念,按住裂痛的太陽xue,低聲說:“我的頭有點痛,后面的事……” 就在這時,墓地外的大門口傳來了躁動的喧鬧聲,幾個保鏢節節后退,卻沒有上手,只是不斷用言語勸阻來人。 直到他們止步于正在舉行的葬禮前,不知所措地瞪著面前的男人,又立刻焦急地轉頭看向不遠處葉念。 池因微微抬起小臂,示意不用攔。他用波瀾不驚的表情掩飾著尖刺般的疼痛與煩躁,似乎任何事情都無法阻止這場葬禮的正常進行。 空寂悲哀的氣氛從墓地溜走,低低的嗤笑聲和不安的眼神占據了每一個角落。 皮鞋踩在泥地上,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最終停駐在最后一排人群后。邊原漫不經心彈掉外套上的一抹煙灰,身體被籠罩在逆光的光圈下,一道噬心的紅光垂落,活像一尊惡魔雕塑。 裴意把池因扶回到了車上。眾人面面相覷,有些唏噓地噘著嘴發出“嘖嘖”的咋舌聲。 “真是難得情深。剛才池因的表情怪可憐的,果然還是個小孩子,沒了父親還是會難過吧?!?/br> “你懂什么?那小崽子的演技可算是出神入化到一種地步了。就池越樓做的那些破事,還讓他兒子一個人收拾爛攤子……池因剛才沒一鏟子把棺材戳爛就不錯了?!?/br> “你是說,紅杉……真是不要命了……不過他還好已經死了?!?/br> “呃,邊原來做什么?他的哥哥不就是池越樓找人做掉的嗎?” “你又不懂了吧?池因給邊原做情人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好像是池越樓剛死的時候就開始了?!?/br> “小東西離不開男人就活不了了是吧?跟他的婊子媽一樣……他要是我兒子,看我不——” “哈?你確定你舍得揍那么漂亮的小美人?你還不是會跟池越樓一樣找點刺激……哈哈!” 在場的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葉念就算聽到了也不能當場翻臉,但他已經記住了這兩個多嘴的豬玀。他無需告訴池因,就會在一周內解決掉這兩條油滑的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