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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新星歷130年,聯盟第一研究所,伊恩·威廉姆斯私人實驗室。 “楚,你考慮清楚了嗎?” “伊恩,別露出這樣的表情,這沒什么,”楚和晏淡然地笑著,又說,“我相信你?!?/br> 新人類楚和晏升銜的那天,恰好是楚和晏的生日。 作為聯盟最年輕的中校之一,門德爾以師長的身份,為他舉辦了一場隆重的生日派對。 與此同時,楚頌正站在院子里,他自覺好言好語,不過跟園丁機器人爭奪下個季節花圃的分配權,他覺得自己“做人”的那部分必定能幫他拿下,可虞還回來的時候,他還沒跟園丁機器要下來那點撒草籽種花的權利。 虞還手里提著幾包花種,對上早已爭得面紅耳赤的兩只機器人,裝作沒看明白,道:“都在這里做什么?” 這話一出,園丁機器人活靈活現地釋放出了狗腿氣息,搶先一步滑到虞還面前,伸出雙手,意思是唯主人言聽計從馬首是瞻,順帶著,還回頭給了楚頌一個得逞的眼神,翻譯過來就是這里哪輪得到你說話。 楚頌瞥了它一眼,對虞還說:“在等你回家?!?/br> 園丁機器人:…… 楚頌的腦部擁有獨特的神經系統,和世面上的仿生人不一樣,他不依靠數字運行,而是……記憶。 盡管屬于楚和晏的那部分已經能夠運行,但是他依舊無法擺脫十九號鑰匙本身的掌控。 是以,在楚頌收到禮物時,胳膊先是習慣性地搭住了虞還的肩膀,大掌在虞還的腦袋上揉了揉,不過很快,他表情和動作都恢復成了正常的喜悅反應,克制禮貌地對虞還表達了感謝。 虞還沒有用包裝紙,他用拳頭捏著,示意伸手楚頌接下。 掌心里包的是一顆橡樹種子。 虞還在楚和晏出發去第二星的那天,在他的制服上衣里也塞過一顆橡樹種子。 在地球時代產生的童話故事里,彼得潘把它當成“吻”送給溫蒂,他不知道什么是吻,就把它當做自己最珍貴的東西。 虞還忐忑不安地希望楚和晏能發現,又偶爾懷疑這樣是否太過隱晦,他不能從一顆種子里解讀自己的心思。 他不是孩子,他只想要一個吻。 一個真正的吻。 虞還不知道楚和晏會送給他什么,但是因他而存在的楚頌會明白,藏在新人類外殼下的楚和晏也明白。 可惜因為這個時代很難再隨手找到一枚頂針了,虞還入睡后,楚頌找到了別的替代品。 楚和晏從虞還保存完好原封不動衣物中——楚和晏的遺物里成功找到了那枚小東西。 他把戒指小心地套進虞還的手指上,看著虞還的睡眼,他既幸福又滿是忐忑不安,他暗暗地祈禱,希望虞還不要拒絕他。 “滴滴——時間結束?!币荒ㄋ{色光芒從楚頌鬢角閃出,他急忙用手捂住光,在機械音的催促下,他俯下身,溫柔地吻了吻他。 兩年前的實驗室,楚和晏親身經歷到了小虞還的痛. 楚和晏覺得自己分成了兩半,一半是楚和晏的愧疚,另一半是對未來取代他的那個新人類的嫉妒。 他創造了楚頌,又想成為獨一無二的楚和晏。 他對未來的自己滿是妒意,他羨慕那個人能陪伴虞還度過比他更久的時間。 聯盟132,新人類法案出臺的第二年,在無數抗議聲下,在虞還睡著的那夜,新人類“楚和晏”中校啟動了自我銷毀的程序。 隨之而來的,是布萊希特在社交媒體發布了關于楚和晏為何而死的十問,他憑一己之力將門德爾送上了口誅筆伐的刀口上。 門德爾的造神大計就此被公布于眾,人們發現自己被這個蓄著一把胡子的油頭男人騙得團團轉,輿論順勢大變,從“聯盟自尋死路”這一話題的久居不下,大街上的游行隊伍更是如下餃子一樣,自從新人類法案出臺以來所有的情緒一齊爆炸,自覺懂里頭那點彎彎道道的,喊得口號是聯盟管殺不管埋,壓根不考慮同胞的死活,現在竟然能讓一個假貨跑到他們頭頂耀武揚威,不知道發生什么事情的,相信哪里聲音大哪邊就有理,跟著掀風作浪。 如今,大街上的隊伍指揮有度,指哪打哪,集體轉變攻向,在總管門前拿著大喇叭問他要人。 總管哪里管得了議會,但大伙才不管,他們咬死他們是一丘之貉。 最后,門德爾主動站了出來,他主動承擔了全部罪責,將總管一干人等摘得比臉干凈。 在眾人又為了布萊希特的正義歡呼時,布萊希特突然死于家中。 在法庭上,門德爾得知了這一消息,他笑得十分可悲,像是死了一位知己,又像是兔死狐悲。 塵埃落定,門德爾被處以死刑后,獄警在整理他的遺物時,發現他的床頭新寫好的教案本上,依稀能嗅到新鮮的水墨味。 外界歡呼和歌頌聲此起彼伏,和所有事情息息相關的伊恩卻出現在了墓地,他面無表情地注視墓碑上的影像,良久,悄然開口,道:“楚,你還不起了?!?/br> “……如果你還在的話?!彼A讼卵劬?,小聲補充道。 伊恩在墓地里等來了虞還。 他拿著一捧小白花,任由風吹起衣擺,拂過臉頰兩側早已冰涼的淚痕。 他和伊恩并排站了很久,直到他主動開口,說:“為什么楚頌能留下來?!?/br> “他們不一樣?!币炼麟p手插在外衣口袋里,難得見到他穿了自己的衣服,沒了研究所加持的清冷和嚴肅,虞還敏銳地察覺出他的非同以往。 不待虞還接話,伊恩自顧自地說:“你看,楚頌和那位中校先生,他們都是仿照楚的部分數據制作而成的,但是楚頌和他在你面前就是兩個人?!?/br> 因為另一個擁有人類楚和晏的記憶。 “沒有人會知道他的存在?!币炼髯孕诺卣f。 “謝謝你,”虞還終于說出口,他用手抹去早已干涸的眼角,冷漠地看了幾眼,接著,有用他平淡無波的語氣說,“我知道……這是假的?!?/br> 此話一出,天空在剎那間變得漆黑一片,失重感拉著伊恩往無底洞的地面墜落,五感遠離了他,像是漂浮在空中,他只能極力撥開那片黑暗,良久后,他終于看見了大亮的天光。 他醒了。 可是虞還還沒醒。 書桌上的資料安靜地呈現在伊恩的眼底,那上面有前十九號實驗員和聯盟創始人的合照,虞還的父母同楚年站在一起,而晏清站在中心位置,他們的成就都被留在了那里,而十九號門鎖的真相也被禁錮于此。 十九號門鎖的確有兩個作用,理論成功過無數次,但成功實踐中,伴生的實驗體自始至終只有一個。 因為在給楚和晏植入門鎖的時候,他們失敗了。 新人類法案被回收重置的那天,伊恩·威廉姆斯又去了躺墓地。 墓碑前安靜地躺著一束白色小花。 他覺得很眼熟,卻怎么也想不起來名字。 他仔細地挖掘有關它的記憶,突然,可視通訊打斷了他的思路。 “博士!實驗體已恢復生命特征,我們下一步該怎么做?!绷_賓的聲音是難以自抑的狂喜,他大聲嚷嚷著,仿佛勝利就在眼前。 這是羅賓畢業以后參加的最長的一個項目,從新人類計劃開始的初期,到聯盟楚和晏將軍的離世,再到計劃失敗,又過去了兩年。 現在是新星歷134年。 這兩年發生了許多事情,可是時間卻在虞還身上停住了。 自從虞還暈倒在伽馬星系某一星球上后,他們再也沒有和虞還面對面交流過,只有單薄的數據無聲地轉告他的身體狀況。 實驗艙的人他已經十分熟悉了,他每天都要來看看他,雖然是工作,可是羅賓覺得他就生活在這里,是研究所的一部分。 羅賓聽老同事們說,里面那位虞博士是伊恩的朋友,他也是一位非常杰出的科學家,只不過…… 聯盟的故事太長了,里面的陰暗詭譎像是古地球時代的一盤膠片,放映的時候很快,一旦拉扯出來,發現怎么也扯不完那條黑色的長線,湊近了看,每一幀都來之不易,每一幀,都是一幅畫。 有人死于一己私欲,也有人死于愛情,虞還他啊,他的大腦依舊保持生命力。 “S102前來交接,姓名,楚頌,試驗任務為:與腦實驗體度過一日,內容有——賞析電影、欣賞落日……” “博士?博士你還在嗎?” 羅賓的聲音再度響起,卻被伊恩無情地掐斷。 伊恩·威廉姆斯靜靜地闔上了雙眼,他的右手輕輕擱在胸口位置上,細細的銀色項鏈沉默的依偎他在的手心里,如此靜默良久后,他動了動僵硬的雙腿,腿腳沉重地走到了墓地的另一邊。 墓主人名叫布萊希特,他的墓碑前擺滿了鮮花,多到快要淹沒墓主人的照片了。 伊恩緩慢地彎下腰,從花朵的縫隙里,找到了那行字——沒有輝煌的履歷或者高明遠見的墓志銘,那只是在新星際初期街頭巷尾都能聽見的一句口號: 正義屬于全體人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