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厭于是很聽話地滾了，只不過邊滾邊時不時回頭看，很依依不舍似的。許隨在后邊插著兜看著，覺得自己像個送小孩上幼兒園的爹。

    陳厭沒影了，許隨才邁開步子動身。好巧不巧，他剛下樓，就碰見醫生護士們圍作一團，吭哧吭哧地把兩個無論從什么層面講都堪稱重量級的傷患往救護車上抬，場面很是熱鬧?？磽苘嚳ㄔ谄律仙喜蝗?，許隨還很熱心地上前搭了把手，抬著抬著擔架上那人不知道是因為晃著了還是怎么的醒了一下，微微睜開眼，顫顫悠悠地打望。許隨見那虛弱的視線終于掃到自己臉上了，于是展露出一個春風拂面的標準禮儀微笑，然后那人就跟看見鬼似的，又暈過去了。

    兩人兩臺擔架都被風風火火地推上救護車，護士感嘆：“謝謝你啊小同學?，F在這么善良又熱心的年輕人可不多了！”

    善良又熱心的許隨還很謙虛：“沒有沒有，都是我應該做的?！?/br>
    護士看許隨的表情愈發慈愛，顯然已經徹底被眼前這個當代十佳少年感動學校人物折服，然而又不免想起自己家那個恨鐵不成鋼的娃，于是高興又郁悶地朝許隨揮手告別，咔咔拉上車門。

    救護車閃著燈打著警笛，帶著許隨和陳厭的合作藝術成果一溜煙跑了。許隨回了趟寢室，洗了個澡去去晦氣，然后從衣柜里拿了一套新的校服穿上——說是寢室，其實配置跟酒店單間差不多，學生們大多休息用，很少真的住。許隨午休時會過來小睡，或者體育課前后洗澡換衣服。

    等許隨收拾好出來，看到學校里烏壓壓的來往著人車，愣了一下：幾點了？放學了？

    222:五點五十，都放學二十分鐘了——八條。

    許隨有點驚訝。

    222:這很正常，今天體育課本身就是倒數第三節——幺雞，煩死了怎么凈摸條子。

    許隨：好耶又混過一天。

    許隨：等等，你自己在打麻將？你怎么能自己登上聯機的？！

    222頓時心虛起來：額…這個說來話長，差不多就是我給你設置了一個自動登錄……——誒等等??！三萬是吧！我杠??！

    許隨：…算了你玩吧。

    222偷雞摸狗的行為讓許隨短暫地無語了一下，但并未影響到他的心情。他還是邁著輕快的步伐，坐電梯下了停車場，出電梯，直走，拐彎，遠遠發現自己的車位上空空如也，輕快的步伐停下。

    沉重的步伐走近，經過許隨再三確認，空空的車位上確實沒有變出他熟悉的那輛車。

    他把手伸進衣兜，準備掏出手機給這個沒事就在他面前高呼“絕不浪費少爺任何一秒寶貴時間”賣乖、現在卻突然無故放他鴿子的司機打電話質問。

    然后他發現空空如也的不僅他的車位，還有他的衣兜。

    許隨：？

    他開始回憶。

    （許隨見喊了醫生，便站起身來，把手機鎖了放回衣兜里。）

    ……

    （許隨頓時覺得沒眼看了，解了自己的外套丟過去，自己只穿著襯衣。）

    ……

    （把手機鎖了放回衣兜里）

    （解了自己的外套丟過去）

    …cao，陳厭。

    一下跟整個世界斷聯的許隨只好站在自己空蕩的車位上，有點蕭索地四處張望。他看到跟他間隔不遠處停了輛有點眼熟的車，后退兩步，看到車牌，五個6，是宋弋常在學校坐的邁巴赫。

    他當即大步走過去，抬手準備敲窗，還沒等下手，車窗玻璃就迅速降下，一早候著似的。

    宋弋清泠泠地坐在車里望他：“有事嗎？”

    許隨大爺似的：“宋弋，手機借我用用?！?/br>
    宋弋一愣，下意識拿起手機遞過去，半道上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生生截住。

    宋弋握著自己的手機，先問：“怎么了？”

    能理解，隱私嘛。許隨說：“那你給我打個電話——算了，”他想起自己手機常年靜音，又說，“陳厭電話有沒？幫我打給他?！?/br>
    宋弋聽了，沒有動作，只問：“你找陳厭做什么？”

    許隨壓著脾氣：“…我手機在他那?！?/br>
    宋弋頓了頓，重復了一遍：“你手機在他那?！?/br>
    “對?！痹S隨屈起手指在窗舷上敲了敲，這是他不耐煩的表現，“所以打給他?？禳c?！?/br>
    宋弋是班長，全班聯系方式他都有。他慢吞吞地打給陳厭，打開揚聲器，兩人一起凝神聽著手機里傳來的緩慢的嘟—嘟聲，一時間很靜。

    過了一會，宋弋道：“沒接。還打嗎？”

    許隨：“再打一遍?！?/br>
    于是宋弋又打一次，然后說：“還是沒接?！?/br>
    許隨不由得“嘖”了一聲，真的有點煩了。

    他想了想，又說：“反正要去你家，坐你車行不行？”

    宋弋怔了一下，然后飛快地說：“行?！迸氯朔椿谒频?。他不由得起了起身，下意識想往里挪，但扶手箱阻隔了他的動作，他又坐下，一時有點茫然，不知道該做什么。

    許隨看他像個領頭的不見了就突然喪失方向的小毛毛蟲，笑了一聲，拍了拍窗舷，道：“坐你的?！彼@到另一邊上了車。

    司機啟動，車子平穩地向前開。

    宋弋看了一眼靠在座位上閉著眼的許隨，視線忍不住停留了一會，但許隨很快睜開眼看過來，一臉詢問地看他。

    宋弋垂下眼睛，閑聊似的開口：“你手機怎么會在陳厭那？”

    許隨捏了捏眉頭，懶得說：“就有點事?！?/br>
    于是宋弋沒再說話，偏過頭去看著窗外劃過的風景。

    許隨看著宋弋的后腦勺，這個視角的宋弋他很少見，這讓他向來缺根筋的腦袋此刻突然福至心靈，他意識到宋弋因為他和陳厭的接觸不太高興。

    這很正常，許隨想，哪個主角攻會高興主角受跟別的男人接觸？何況還是他這么帥的男人。

    許隨又換位思考了一下，覺得自己要是喜歡一個女生，那女生揣著別的男人的手機，他氣都要氣死了，宋弋現在還只是有一點不高興。

    于是許隨咳了咳，開口解釋：“我偶然，偶然碰見他，他被揍得慘兮兮的，衣服都扯壞了，不大體面，我就把外套給他穿了，結果手機在兜里忘拿了，就是這樣?！?/br>
    許隨總結陳詞：“總之。偶然。我和他不熟?！?/br>
    許隨說完，去看宋弋的臉色，發現宋弋竟然有一瞬間的陰沉。

    宋弋緩緩地說：“把外套給他穿了?！?/br>
    許隨陷入自己的思考沒聽到，他想，這也很正常，哪個主角攻會高興看到主角受挨揍呢？他又換位思考了一下，覺得要是自己喜歡的女生被霸凌了，肯定要去拼命，但現在宋弋礙著良好的教養，只是在他面前垮了下臉。

    許隨不禁產生一點同情，但他確實該說的都說了，他決定讓宋弋自己冷靜一下。于是視線轉向窗外——

    看到旁邊人行道上一個熟悉的身影低著頭慢吞吞地走著，這身影穿著他的校服。

    許隨：！逮到了

    許隨當機立斷讓司機停車，他的視線飛快在車內一掃，最終鎖定在扶手箱里杯架上插著的一瓶水。

    許隨撈起這瓶水，瞄準那個身影，狠狠砸過去。

    許隨使的勁很大，水瓶沒有辜負他的期待，在空中劃出一個有力的拋物線，精準地砸上那人的書包。

    陳厭后背一痛，回頭往這邊看，陰郁的臉色在對上冷笑著的陳厭后倏然一亮，然后撿起地上的水瓶，背著小書包，屁顛屁顛地跑過來。如果他有尾巴，搖得都能螺旋槳式上天。

    陳厭小跑得有點喘：“隨…隨哥?！彼苘浀匦α艘幌?，“你找我有事呀？”

    走近了，他看到更里面坐著的宋弋，愣了一下，剛想打招呼，但對上宋弋冰冷的視線，他不禁停下腳步。

    許隨伸出手：“手機還我?！?/br>
    陳厭一懵：“手機？”沒搞懂情況，但他還是乖乖地從書包里摸出自己的手機上交。

    許隨：“…”他決定不跟他廢話，直起身來探出去自己上手摸。

    陳厭感受到許隨在他身上亂動的手，身子一僵，臉蛋通紅，但還是上前一步方便許隨動作，乖乖的任取任求。

    許隨好半天終于奪回自己的手機，解鎖開屏，幾個小時沒看，消息已然爆炸。

    陳厭微張了張嘴：“對不起…我沒注意……耽誤你的事了嗎？”

    許隨只低頭看手機，果然有幾通司機的未接來電，還發了微信，原來在來的路上出了點事故，臨時派了另一個司機，但緊趕慢趕也沒接上許隨。

    許隨大致翻了下，除此之外基本都是同學來八卦，連宋弋都發了條微信問他發生了什么事，又問他為什么還沒來上課。不過這人見面竟然一聲不吭的。

    許隨又往下劃，發現他爹竟然還給他打了個電話。媽的，肯定是知道了。

    許隨有點煩躁，他收起手機，對有點不安的陳厭說：“沒你事了。走吧?！?/br>
    陳厭沒動，他看了一眼許隨，又很不好意思地看了眼宋弋，又往許隨這邊湊了點，鼓起勇氣小聲說：“你的衣服怎么辦呀？”他抓了抓身上外套的下擺：“我去干洗，明天還給你，好嗎？”

    許隨剛要說話，一旁沉默許久的宋弋卻突然面無表情地開口道：“他的衣服都是定制的，不能洗?！?/br>
    清冷的聲音劈開空氣刺向陳厭，他臉色白了白，不講話了。

    許隨莫名看了宋弋一眼，這人一直能裝，很少有這么尖銳的時候——就為了件衣服？

    許隨：“行了?！?/br>
    許隨看著陳厭：“回家掛著做紀念去?！彼_了個玩笑。

    車窗重新關上，車繼續開。進了隧道，一下子昏暗下來，光怪陸離在玻璃上閃過，空氣很安靜。

    許隨百無聊賴地看了會玻璃上自己的倒影，然后在門板上按了一鍵躺平按鈕，前面副駕駛的座位前退，腳托腿托升起，許隨舒舒服服地在別人車里自行躺下了，一點沒覺得有什么不對。

    車主人好像也覺得沒什么不對，低聲問：“困了？——聽點音樂嗎？”

    許隨閉著眼睛抱著胸，胡亂點了點頭。

    宋弋看了司機一眼，一直眼觀鼻鼻觀心一心開車的專業司機立刻打開車載音響。悠揚的鋼琴聲頓時在車內空間流淌開來。

    本來只是有點無聊的許隨整個人被浸泡在純音樂里，倒真的開始昏昏欲睡。他的意識墮入黑暗之前，掙扎著嘟囔一聲：“到了叫我…”

    宋弋低低的應了。

    時值秋分，日落漸漸早了。許隨睡得安穩，眉眼都舒展開來，晚霞暖輝親吻著他高挺的鼻，在他的臉上撒上明明滅滅的光影。

    這樣美不勝收的畫面被定格，收錄在宋弋放在一旁的手機里。手機相冊里是密密麻麻各種各樣的照片，照片里的人站著的，坐著的，背過身去的，穿著校服的，穿著禮服的，穿著衛衣的，打球的，吃飯的，趴在課桌上睡覺的，宴會上靠著墻一臉不耐煩的，不同角度，不同構圖，不同場景，唯一的共同點是，主角都是同一個人。

    宋弋想到這里，先前身體里那股尖利的嘶吼的想要沖出體外肆意發泄的破壞欲幾近平息。閉了閉眼，似乎能聞到車內狹小空間內，似有似無漂浮著的，許隨的氣息。他一只手撐著臉，另一只手好心情地搭在膝蓋上輕輕地敲著，漫不經心卻精準地合著車內古典樂的節奏。

    司機沒忍住從后視鏡里看了后排一眼。他家少爺這樣撐著歪著頭端詳許家這位霸王快半小時了，這讓他覺得有點奇怪。

    但他很快感受到少爺視線淡淡的一掃，后頸登時一涼，抓在方向盤的手抖了一抖，身體僵住，下意識地縮了縮頭，僵硬地目視著前方，再也不敢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