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再相逢
一拳下去情緒竟也冷靜了大半,陳昊說完后再次指著李栗,問道: "為了這小子和兄弟鬧掰,值嗎?" 孟群沉默了一會兒,忍著疼道:"我只是想通了一件事。" 他抬起頭認真地望向陳昊,緩了一會兒繼續開口:"我們確實不適合做朋友。" "……"李栗咬緊牙關不讓自己笑出聲,而陳昊在得到這樣猝不及防的回答后臉色不由得青白交錯,看著竟比孟群還要狼狽幾分。 一個表情真誠,一個面露尷尬,一個想笑又拼命忍著,三人間的氛圍一下子變得莫名安靜起來,直到路過的汽車車燈掃過他們的身子,孟群才再次打破了僵局。 "陳昊,"他從口袋里拿出手機,"如果你還不肯走,我現在就報警。" 李栗見陳昊臉色變了,于是也附和道:"對,尋釁滋事知道吧。" 若是只有李栗,那陳昊并不會將這種威脅放在心上??纱藭r是孟群先發的話,陳昊不得不考慮其中的可能性和成功率。 最后他恨恨看了眼孟群身后的李栗,轉身離開。 陳昊走了,剩下李栗和孟群大眼瞪小眼。 李栗見孟群還沒離開的意思,又礙于前面虧得他幫忙擋住了陳昊,不好趕人,于是邊撿瓶子邊客氣地問孟群:"你怎么也在這?" "剛幫老師整理完卷子出來。"孟群回答,也跟在李栗旁邊想幫忙,結果彎下腰時一個不小心,就在同一個瓶子上方觸碰到了李栗的指尖。 李栗下意識就把手抽回去了,接著他們之間又陷入了尷尬的沉默中。 孟群沒說話,也沒抬眼看他,很專注似的,撿起那個瓶子,然后上前放進李栗手中的塑料袋里。 "剩下的這些,最好還是用掃帚和拖把清理。"他看著眼前李栗低垂的眼簾,好心提醒道。 "哦……哦,我進去拿工具。"李栗眼睫毛一顫,飛也似的轉身往店里沖去,結果撞上了目瞪口呆的同事以及碰巧來看看新人的老板。老板指著地面以及收銀臺的狼藉,臉色很難看:"怎么回事呢?" 李栗心道不好,慌忙和人鞠躬道歉,挑著好的和老板解釋了一通后也不敢看人眼神,急急拿著掃把畚斗就回街上掃玻璃渣去了,孟群像是路過的好市民,沉默著在一旁幫他舉垃圾袋,再提醒還有哪里沒顧及。 最后拿店里的拖把將路面上花花綠綠的液體拖干凈,李栗小心翼翼地回到店里,就見到老板沖自己揮了揮手,示意先別進柜臺,于是他帶著不詳的預感跟著老板走到便利店擺著桌椅的角落。 老板先表達了對李栗初印象的好感,無非就是人長得精神,干活勤快的云云,末了話鋒一轉,面上也帶了愁緒:"但是小李啊,你劉姨之前和我說了你的情況,讓我多擔待你一點……可是我這店也是小本生意,今天的情況我都看見了,你說我不擔心之后還有沒有人來小店里搗亂,這……" 李栗了然,老板面上客氣,但話語都交代得明白,這讓他有些難堪地移開視線,盯著地磚上半黑半白的縫隙。 還沒一天就被辭退,出師不利。 李栗去店里的小儲藏室把工服換了,套上他洗得發白的加絨牛仔外套,垂頭喪氣地走出店門。門口的機器識別到他的身體,歡快地叫著:“您好,歡迎光臨?!?/br> 他發現店門旁邊站著個人,側目一看,嚇了一跳:“你還沒走???” 孟群靠著便利店與隔壁之間那堵窄窄的墻面,見李栗出來了,便直起身向他走了一步,隱匿在燈光陰影下的臉蛋便清晰地顯露出來。 幾個準備進便利店的女生都忍不住向孟群看去,李栗聽到她們之間帶著驚嘆的議論,然后有細碎的笑聲。 "嗯,等你,"孟群微微頷首。 他的視線始終追著李栗的眼睛,似乎這樣才算有誠意,可李栗卻覺得很不自在,加上剛剛丟了工作,雖然今晚的紛爭孟群是半途加入,而且還幫了自己一把,但李栗依舊很難對他擺出好臉色。 他木著臉往公交車站的方向走了幾步,路燈從他身后軋長薄薄的影子,他看見斜前方有同樣的陰影不急不緩地跟著,于是稍稍轉了身子對后面說道: "今晚謝謝了。" "沒事。"孟群接得很快,李栗一下子又沒了詞。正當他尷尬地想怎么和人說再見時,孟群的聲音又清晰地從身后傳來。 "李栗,真的很抱歉。我想過很多次該如何向你開口,最后還是只會說出這句話。" "那件事情……很大一部分責任在我,即使我和陳昊不再是朋友,也無法推脫它,我會想辦法補償。" "以及之前很多事……都對不起。" 一前一后行走的影子逐漸變得遲緩,最后定在了原地。 李栗轉過身子,公交車站的站牌恰好將他遮進自己的影子,模糊了他的表情。李栗在暗處看著孟群,他的身體跳躍著暖黃色的光,就如那場臨時興起的烏龍告白之前,燭光將少年俊美的臉的每一寸都鍍得很漂亮。 可是自己已經記不起那天晚上的豪情了,當初心臟里被砰砰敲響的鼓面如今已壞了洞,落了灰,哪怕中途有人抱著幻想地再次拍打它,結果也難免俗地、再次死氣沉沉下去了。 當初你為什么要接受我的示好,為什么不把我推開呢。 為什么一個兩個的,都要給我可以幻想的錯覺,最后又嘲笑我的自作多情呢。 李栗吸了吸鼻子。他聽見自己木訥地回答道。 "哦,我知道,都是陳昊干的。" "……抱歉。" 第三次說了。李栗恍惚覺得,孟群這一聲又一聲的道歉,又像是在和幾個月前,總是不知廉恥地追在他身后、眼巴巴等待一個答案的自己說的——隔著秋天的紅葉和初冬的小雪,已經消失的喜歡終于等來了沒有意義的回應。 李栗想不出接話的詞,只能呵呵干笑了幾聲,換來孟群欲言又止的表情。 孟群總覺得自己哪里沒表達好,可他經驗太少,也不知道該怎么說。 一路沉默到了曲嘉燁的小區門口,終于在過閘機前,李栗再次開口問了孟群一個問題。 "孟群,你還記得那條剛拆掉的老街嗎?高一前的暑假,你還記不記得……" 李栗的聲音被夜風吹得也連著時隱時現起來,孟群離他有一段距離,于是沒聽清楚:"什么?" 李栗張合了下嘴唇,把剩下的話吞回了肚子。 "沒事,那再見。" 他大步過了閘機,對孟群揮了揮手。 快到曲嘉燁他家樓下的時候,口袋里的手機震動著發出一聲嗡鳴。李栗掏出來一瞧,是微信的好友申請。他疑惑地點開信息欄,便看見一個藍天白云的頭像,以及簡短的二字備注。 [孟群。] 烏敬打開燈。 一周沒回去,這間房子里的空氣便填進了灰塵。過去他住的地方也不固定,三天兩頭就換屋子睡,卻也從未像現在這樣,對著熟悉的家具產生濃烈的陌生感。 客廳應該是提前開著燈的,沙發上應該窩著一個男孩,他肩背很薄,聽見玄關的動靜后會猛然轉過身,用烏黑發亮的眼睛注視自己,嘴角帶著熟悉的笑意。 烏敬晃了下神,低頭自嘲地笑了聲,脫鞋走進屋子。 進臥室前他腳步一頓,然后轉彎進了隔壁的客房。給李栗買的學習桌還在,簡約的木桌安靜呆在自己的電腦桌旁,上面空空如也。 那個晚上聽小孩說沒地方住,他也不知道哪來的熱心,半夜出了那小破閣樓就直奔公寓,邊在房子里轉悠邊想要不再添置些什么,最后就打電話找人訂了這張書桌。 那熱情勁兒就和以前福利院里的幾個小女生張羅著到處找紙箱,想給撿來的流浪貓搭個窩似的。 可惜后來流浪貓得了瘟病,死了。 烏敬的手指腹劃過空蕩的桌面,沾了搓細薄的灰。他突發奇想地打開桌面下的抽屜,結果還真發現了什么。 抽屜沒辦法完全拉出來,東西就藏在里頭隱匿的角落,烏敬探著手將那玩意摸索出來后定睛一看,不由失笑:“cao……小sao貨?!?/br> 不知道是李栗何時買的跳蛋,包裝都還沒拆,藏在小小的盒子里,封面曖昧。烏敬拆開它后拿出來打量,看得久了,原本勾起笑的唇角便泛出苦澀。 他收起表情,神色又變得冷淡。 干脆利索地脫了衣服走進浴室,冰冷的水澆在身上,讓烏敬渾身一激靈,雙手便撐著墻,腦袋垂著,晚上的記憶逐漸回涌。 梅坤讓他帶人去郊外的江邊碼頭取點貨物,打開包裹后烏敬只是一眼,背后瞬間冒了冷汗。隨后遇到另一群氣勢洶洶的人,才知道梅坤讓他拿的,是別人的東西。 待他回到梅坤身邊時,已經快到深夜。梅爺怕冷,客廳的壁爐燒得很旺,細碎的柴火聲中,他用煙斗挑開虛虛掩起的袋子,又往里戳了戳,便將手一松,上等石楠木根做出的煙斗便哐當落在地上。 "把它燒了。"梅坤揮手招來一位信得過的手下,低聲吩咐,說話時眼睛掃視著瞟到守在一邊的烏敬身上,他微微低著頭,眼睛雖然看著那包貨物,表情卻愣怔著,像是在放空。 梅坤饒有興味地問道:"好久沒派你出馬,這是不適應還是怕了?" 若換成梅坤記憶里那個幾年前的烏敬,必然是要激動地直起身子慷慨辯白一陣的。梅坤神情輕松自適地將胳膊靠在黃花梨木雕成的虎頭扶手上,手微微曲著,等人將新的煙斗放在自己手上。 然而烏敬只是沉默了半晌,開口問道:"梅爺,您之前說金盆洗手,如今還要再等幾年呢?" 他說得委婉,梅坤也聽出了其中的意思,卻沒太放在心上,只是哼笑道:"怎么?想退出了?" 時隔多年烏敬再次親自出馬給自己辦事,還是一如既往地利落狠辣,聽其他提前回來報信的人說,他持槍時愣是眼睛也沒眨,對面還沒反應過來就倒下了兩個,剩下的全被烏敬那黑漆漆的身影給嚇倒了,個個都是連爬打滾地離開。 這幾年給他房子,產業,還有女人,原本以為那狼崽子已經逐漸被那紙醉金迷的花花世界給馴化成了貪戀世俗的狗,沒想到今晚卻還是顯露了那狠戾的本性。 梅坤自然不會覺得烏敬沒有野心,可他等了一會兒,卻始終沒聽到否認。 手指輕敲扶手上雕刻的虎頭,梅坤詫異地掀起眼皮,渾濁的眼白中那顆閃著精光的眼珠準確地鎖住了烏敬緊鎖的眉頭。 烏敬低著頭,像在認真思考梅坤的問題。 梅坤突然問道:"烏敬啊,你跟了我多少年?" 烏敬稍微回憶了幾秒,便答道:"爺是我十四歲時收養我的,如今快十三個年頭了。" "十三年……"梅坤若有所思,或許是因為面前這個青年幾乎可以說是和幫會一起長大的,何況十三年養狗都能養出感情,于是在探知到烏敬的退意后,他并沒有發火,而是耐心地詢問道:"怕了?還是只是倦了。" 或者又是二者兼有。 從刀尖舔血的野獸到不學無術的混混,這幾年的身份轉換,烏敬適應得很快?,F實中哪有那么多英雄主義,野心藏得久了,便也隨著年齡老去。事實便是當人發現了更舒服的活法,大部分都不會選擇留戀過去的辛苦。 梅坤高看了烏敬,其實他也不能免俗。 就像今天他打開袋子看到潔白的粉末,冷汗之余卻神差鬼使地想到穿著天中校服的李栗,還有他身邊那個礙眼的陌生男孩,人們總愛用干凈去形容那些象牙塔里的孩子,哪怕他知道李栗的生活其實很慘很糟糕,但小孩依舊是干干凈凈的,衣領深處散發著洗衣皂的清香,不像自己面前看似干凈的白粉,里頭藏著臟臭的味道。烏敬將包裹遞給弟兄們時,冷峻的表情下面部肌rou正苦澀地緊繃著。 梅坤依舊沒聽到烏敬的回答,終于直起了他歪靠著墊子的身子,指尖輕叩:"還是因為……有什么人讓你動了心思,比如前面我提到的那個小孩?" 交代任務前提起那個孩子,是聽人說烏敬前不久和一個還沒成年的小男生混在了一起,一是年齡,二是性別,哪一樣對幫會里的人來說,都是新鮮事。梅坤當時只是想打趣烏敬而已,見他神色緊張了,權當烏敬只是不好意思,便讓他先去辦事了。 而此刻烏敬的反應,讓他不得不聯系到了那個孩子。 梅坤重新打量幾眼烏敬,熟悉的眉眼讓他突然想到那位去世多年的兄弟。那個年輕的,初為人父的青年,卻在退出幫會的前夕,因為自己而不明不白地和愛人死在了熊熊烈火中。 他嘆了口氣。 "十三年……想從這兒出去,不難,但也不容易。" 他低下頭,像是困了,乏力地向烏敬搖了搖手:"你再好好想想,有些話別輕易說出口。" 烏敬關上淋浴頭的閥門,額前的水珠子成串地順著他的眉骨匯集至眼窩,再一路滑落,有的不小心進了他睜開的雙眸,刺痛的感覺讓烏敬情不自禁地閉了閉眼。 模糊和清晰切換的視線中,他看見自己挺立起的yinjing。 前面烏敬看見李栗買的小玩具,就不禁想起小孩被玩得潮噴連連的模樣,然后眼前又閃現出他伏在自己胯下,乖順地吞吃jiba的紅臉蛋,結果沖了好一會兒的冷水澡,也沒想到這寒冬里的水澆了半天,竟還降不了心里郁躁的火。 烏敬瞅著那生龍活虎的jiba,半晌,將手握了上去。 李栗。 他緊咬的齒間泄出悶哼。 李栗…… 李栗坐在H市一家有名的連鎖教育機構的大廳前臺里,吹著空調的冷風,百無聊賴地托腮遠眺。 那天孟群加上自己以后,給他介紹了這份工作。他倒還記得那日送手機時的承諾,說這家教育機構是他姑姑開的,暑假補習的人多,前臺剛好缺人。 此時是上課時間,雖然其間不乏有新學生的家長趕來咨詢,但總體上還是空暇時間多。 李栗隔著碩大的落地玻璃窗,好奇瞅著機構前方空地上停著的一輛車。 那車很是眼熟,車身線條流暢,黑色金屬殼子在陽光下反著刺眼的光。李栗瞇起眸子,盯著伏在方向盤上的男人。 這個車主已經保持這個姿勢有個把小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