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之后，冷慎司并沒有領秦商顯的情，他從醒來就覺得喉嚨里火燒火燎地痛，卻根本不喝秦商顯遞來的水，他甚至伸手惡狠狠地揮開那水杯，可惜他太虛弱了，那杯子沒有如他想要的那般有氣勢地摔出去，反而幾乎沒發出什么聲音地倒在了床面上，水瞬間就被被褥吸了進去。冷慎司呼呼喘著粗氣，紅著眼睛瞪秦商顯，嗓音嘶啞著，“你滾開！我不想看到你！”

    秦商顯的眸中閃過一絲黯然，他抿著唇不說話，手卻是攥緊了。

    冷慎司見不得他這副樣子，他心尖上都是密密麻麻的疼，沉默一會后扯出一個冷笑，怒問道，”不就是想護著你那個結婚對象嗎？你怎么不把她帶出來給我見見，好讓我也認識認識？“

    冷慎司向來都牙尖嘴利，嘲諷起來簡直妙語連珠，他唇角的冷冽笑意鋒芒畢露，眼睛更是死死盯著秦商顯，“噢，我忘了，你還養了不少小情人吧？我也不算是第三者，是什么小五小六小七小八吧？”

    秦商顯被他說得臉色發白，卻一個字都反駁不了?？伤@般的沉默卻更是一把鋼刀狠狠戳著冷慎司的心臟，讓他連眼眶都發酸了。

    閉了閉眼睛，躺在床上的人努力深呼吸好幾下，再睜開眼的時候便是布滿血絲，他沙啞地低聲道，“我要回家?！?/br>
    秦商顯身形一僵，眉心瞬間擰緊了，他的聲音發緊，卻帶著不容拒絕的強硬，“這就是你的家?！?/br>
    “是么？”冷慎司平靜地反問，“可我不覺得。秦商顯，我要回冷家，回我自己的家！”

    “你別胡鬧！”鉗住了他的手，秦商顯的語氣終于帶上了凌厲，“你還在生病，你不知道嗎！“

    “是……我是在生病，”冷慎司眼尾發紅，他與面前的人四目相對，淚意卻一點點涌了上來，“你說什么我就信什么，被你這樣耍得團團轉，可不就是還在生病。秦商顯，你跟我說實話，在我沒失憶之前，我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么？“

    交流到了這里，就被迫畫上了句號。

    秦商顯沒法回答他這個問題，可他心里卻很清楚，冷慎司總有一天會完全記起來，這不過時間的問題。

    可冷慎司不想等。他恨不得立刻把所有的記憶都找回來，然后和秦商顯這個老男人好好算總賬！他想方設法地知道了自己冷家的房子在哪，可等跑過去才發現那門的密碼鎖自己根本不知道。

    明明是他自己的家，卻連門都進不了！冷慎司是什么脾氣，哪里忍得住這樣的怒火，于是氣急敗壞回到秦家，推開男人書房的門就破口大罵，“我家密碼是多少？！”

    秦商顯抬眸淡淡看了他一眼，他表面鎮定，實際指腹卻在冷慎司走進書房時就死死捏緊了手里的書，“我不知道?！?/br>
    他這樣無所謂的態度如同星火點燃了引線，冷慎司氣得胸膛都劇烈起伏，呼吸急促粗重，“你明知道那房子里會有重要的東西，是能夠讓我恢復記憶的東西，為什么不讓我看？！”

    男人合上了手里的書，揉揉眉心后無比疲憊地看著他，“司司，你冷靜一點?！?/br>
    冷慎司只覺得胸中梗著一團沉重粘稠的東西，讓他難受地無法呼吸！

    毫無疑問，秦商顯根本不打算讓他恢復記憶……

    這個結論讓他渾身發冷，心中最深處有著一個聲音在歇斯底里，讓他控制不住身體地后退一步，眸光里帶著傷痛，癡癡看著面前的秦商顯，“你就是不想讓我想起從前?！?/br>
    難道從前的一切，對這個人而言就是棄之如敝履？如果兩個人曾經是戀愛關系，那從前的記憶必然是甜蜜灼熱，能夠將胸腔最柔軟之處融化，可秦商顯竟然根本不愿意……

    無意識地凝望著面前的人，冷慎司的腦中一片空白。

    砰砰砰……！砰砰砰…………！

    仿佛一頭野獸在胸口不斷撞擊，心臟的跳動越來越響亮！身體被冷熱交替侵襲，難以言喻的痛楚幾乎都將他的心臟掏空了……

    被忽略過往的憤怒和悲涼將他逼到絕境，冷慎司喉頭都有些血腥味，再開口時聲線發抖，“你……你根本沒愛過我，對嗎？“

    從前不曾去想過，不曾去懷疑過，可如今他終于敢面對了。面前的這個男人，是他從醫院里睜眼看到的第一個人。那時候只覺得這個男人尊榮無限，高不可攀，可他眉心凝著的冷意卻只會為自己融化。幾個月來他給了自己寵愛和疼惜，可總是帶著一抹愧疚在里面。

    胸中滿溢的痛苦幾乎將他湮沒，冷慎司眼見著秦商顯睜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著自己，那個男人一直抿得生硬的唇線微微顫抖，剛要開口說什么，卻被冷慎司驟然打斷。

    冷慎司聽到自己漠然平靜的聲音，“我們曾經，根本不是戀人?！?/br>
    這么久以來忽略的小細節，不知何時，在他本就不多的記憶里清晰得讓人心驚。它們一點點堆積起來，不可否認、不可磨滅，真真實實地存在在腦子里……

    是了，在醫院的時候，他茫然地問自己和秦商顯是什么關系，秦商顯沉默了好久，好久好久……也許，他本來就不該回答這個問題。

    因為他們根本，就不是什么情侶關系。

    也許他們只是炮友，只是床伴，甚至有可能只是互相消遣……

    這幾個月的戀愛游戲，竟然是秦商顯施舍的，水月鏡花般就這么消弭在無邊無際的黑暗里。冷慎司看著秦商顯那因他的話語而驟然攣縮的瞳仁，對方愕然失語的模樣更加證實了自己猜測的準確性。

    冷慎司扯出一個凄慘的笑，“果然……都是假的?！?/br>
    寒意從頭頂往下貫穿到腳心，他已是頭昏腦漲到想要吐的地步，搖搖欲墜的身體在下一秒就被秦商顯扶住，“司司，不是你想的這樣，我們…………”

    不想聽他說話！不想聽他說任何一個字……！

    冷慎司的胃部有著一陣翻攪刀痕的惡心和眩暈，他狠狠推開了秦商顯，也同時看清了男人臉上慌亂無措的沉重神情。

    對……就是這樣，一副愧疚不已，罪孽深重的樣子，根本就不是愛我……！根本就只是憐憫！

    “我要自己冷靜冷靜?！贝丝?，他恨不得放聲嘶吼，然后好好地痛哭一場，可在秦商顯面前，他卻不想落得那么狼狽，強行挺直了背脊，他盡力去忽略盈滿全身的狂躁和眩暈，“我不想再糊里糊涂地活，我要想清楚……“

    他轉身就走，身后傳來了秦商顯低沉的喃喃，“我等你，司司?！?/br>
    寵溺的語調，帶著無法忽視的憂傷和落寞，就像從前他抱著冷慎司，一字一句說“我喜歡你”一樣。那時候兩個人胸膛緊貼胸膛，心臟的跳動都交疊在一起，織就成一張綿綿密密的大網，就這么輕而易舉地將冷慎司完全束縛，無處遁逃。

    冷慎司的眼角溢出一滴淚，卻根本不愿再回頭看他。

    秦商顯看著冷慎司的背影消失在眼前，心中密密麻麻的痛便更加劇烈地涌了上來。

    他早該知道的，那個孩子向來都是一個不肯吃半點虧，又倔強到讓他頭疼的性子，在知道他曾經結過婚后，一定是要不依不饒問到底的。而他所有的“沉默”，所有不能說出的“曾經”，都會是冷慎司心尖上懸著的利刃，一定會讓他惶惶不可終日。

    秦商顯從未覺得自己如此無能，在這種情況下他連區區一點安全感都不能帶給冷慎司。從前他沒給過冷慎司多少好臉色，就連被他關在地下室幾次強迫的性愛里，他都未曾有過一星半點的溫柔。而現在，當他把自己所有的愛捧在失憶的冷慎司面前時，他卻已經不相信了。

    秦商顯內心苦澀，怔怔坐在書房里整整一夜。

    冷家的電子密碼，他是知道的。在冷慎司失去記憶之后，他特意回去過，為冷慎司處理了不少東西。其實他已經有很多年沒有踏入過冷家了，因為冷慎司向他表白，強吻，種種稱得上“惡劣”的行徑，讓秦商顯在一段時間里對他畏之如虎唯恐避之不及。

    直到冷慎司出了這事，他回冷家親自收拾東西，眼見到的一切更加讓他明白冷慎司有多么愛他。

    冷慎司的書房，臥室，全都貼著秦商顯的照片，里面還有很多報紙、雜志上關于秦商顯的報道，也被他規規整整地剪下來貼上。

    整個房間看上去，簡直就是秦商顯迷弟的化身。這讓秦商顯這個老男人一瞬間紅了臉，他抿著唇一張張看過去，卻發現所有的照片里，只有一張是他和冷慎司的合影，被放在了最顯眼的地方。除此之外，竟然怎么都找不到第二張合照……

    更加夸張的估計就是床上那個印著他照片的等身抱枕了。秦商顯看到的時候還有些懵，簡直不敢相信冷慎司都二十多歲的人了，竟然還會……抱著這種東西睡覺。

    一張寬敞的大床上，他都可以想象那個平日里總是言辭犀利目光帶刃的年輕人是怎么肆無忌憚抱著這樣一個有他照片的抱枕睡覺的，他一定會舒展開緊擰的眉心，露出孩子般無邪的寧靜和安逸，酣然不知世事地入睡……

    這幾個月來，冷慎司都是這樣睡在他身旁的，無比滿足也無比信任地依靠他。

    可現在……不會了。

    秦商顯手心冰涼，他茫然抬頭看向窗外，青空高遠下，一切都清晰地在明亮的光線之中，靜謐安詳。

    他知道，距離冷慎司徹底離開他的日子，已經不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