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月光曲
白竹臨走時還在念叨戒指的事,讓阮燈趕緊把它處理掉,阮燈嘴上答應得好聽,回到房間卻鬼使神差地把那枚戒指拿了出來,套在自己的左手無名指上。 阮燈出神地看著戒指上精心設計的莫比烏斯環,低聲喃喃道:“無盡循環的愛意……” 他曾無數次想象過這枚戒指戴在傅初霽的手上會是什么畫面,那雙白皙的大手骨節分明,手指如玉蔥般纖長,有了戒指的裝飾一定更加好看。 而這雙手在記憶里與他緊緊相握,陪伴他走過漫長歲月。 幼時的阮燈很愛看雪,每當榕北下過鵝毛大雪,傅初霽就會牽著他的手行走在大街小巷,陪他欣賞整座城市銀裝素裹的樣子。 榕北的嚴冬經常刮著刺骨寒風,化雪天氣更是寒冷無比,但傅初霽寬大的手掌心總是干燥又溫暖,把阮燈小小的一顆心烘得暖洋洋的,從不會畏懼嚴寒。 兩人偶爾碰到街邊賣冰糖葫蘆的老人,傅初霽會把他抱在懷里,讓他挑選最喜愛的一根冰糖葫蘆?,F在回想起來,明明都是一些個頭差不多大小的冰糖葫蘆,年幼的阮燈卻執拗地認為自己挑中的才是最好看、最美味的。 傅初霽從老人手中接過冰糖葫蘆,阮燈會把第一顆裹滿脆口糖漿的山楂讓給傅初霽,奶聲奶氣道:“哥哥先吃?!?/br> “好,那哥哥先替你嘗嘗甜不甜?!备党蹯V含著溫柔的笑意咬下山楂,口中呼出的白氣在空氣中化作山楂與糖漿的香氣。 阮燈在他懷里眨著一雙葡萄般的大眼睛,期待道:“甜嗎?” “甜,可甜了!燈燈再不吃,哥哥就給你吃光咯?!备党蹯V誠心逗他,假裝把冰糖葫蘆舉得高了些。 阮燈著急拉下他的胳膊,把第二顆山楂球咬下來,狼吞虎咽地吃起來,過了一會兒看到傅初霽的笑容,才反應過來他是在逗自己玩呢。 那時阮燈沒有情竇初開,傅初霽也沒有嫁給阮栩謙,一切感情宛如雪后初霽一樣明朗潔白,年幼的阮燈還天真以為,只要分享了同一串冰糖葫蘆,兩人的心就能串連在一起,形影不離地親密一輩子。 可到頭來,深藏在心底的暗戀也能將潔白的落雪染成見不得光的顏色。 計時器跳到凌晨12點的警示音滴滴作響,把阮燈飄遠的思緒喚回來,他按掉計時器,邊向浴室走邊使勁搖頭,試圖把兒時記憶中的傅初霽甩出腦中。 [br] 阮燈洗完澡出來,本想著去門口拿自己點的外賣,路過客廳時,庭院里飄著的裊裊煙霧嚇了他一跳,他遲疑地停下腳步,看到泛著火光的煙頭在黑暗中忽明忽滅,隱約照亮傅初霽的側臉。 傅初霽不笑的時候,清冷的五官總是帶著淡淡的漠然。彼此初見時的那段歲月中,傅初霽是不愛笑的,疏離的表情上總是蒙著一層哀愁,看阮燈的眼神也十分復雜,直到現在阮燈都讀不懂那時他眼中到底帶著怎樣的情緒。 沒過多久,傅初霽的母親去世了,從那以后傅初霽突然變得愛笑了,性格如山頂融化的春雪,溫柔又紳士,接人待物都是笑臉相迎。 但阮燈卻莫名覺得那不是他發自肺腑的笑,而是他保護自己的工具。 “還不睡嗎?”阮燈拿著外賣,上前敲了兩下玻璃,傅初霽意外地轉過頭來,鳳眸中夾雜著不加粉飾的脆弱情緒,直直撞進他心里。 傅初霽一邊推開玻璃門,一邊把煙頭碾滅,倉促地拍著衣服上的煙味,啞聲回道:“還沒呢,我還不困……抱歉,我忘了你討厭煙味?!?/br> “沒關系,是我先來找你的,”阮燈舉起手中的保溫袋,彎起眼眸笑道:“要一起吃宵夜嗎?我點了燒烤?!?/br> 傅初霽沉溺在阮燈的笑容中,快要崩壞的情緒在深夜時分達到極點。在他抽著煙,幻想著全世界即將要慘死于毀滅性的天災時,他心愛的小少年卻在短短幾秒內闖入他的世界,帶著堅韌又不失柔和的力度,將他破碎的心拼湊完整。 傅初霽的理智在這一刻變得有些恍惚起來,他小幅度地抬起顫抖的手指,在快要觸碰到阮燈柔軟的皮膚時大夢初醒,那句快要脫口而出的“我能抱抱你嗎”一下子哽在喉嚨間,不上不下地折磨著他的神經。 他艱難地咽下一口唾液,打算收回手指:“好?!?/br> 阮燈像是察覺出他內心中快要溢出來的陰暗,一下子握住他收回的手,拉著他走出黑暗的庭院,一路走回餐廳。 燈光被打開的瞬間,傅初霽怔怔地看著阮燈牽著他的手,他的救贖再一次把他帶回有光的地方了。 阮燈去廚房接了一杯水,把傅初霽愛吃的掌中寶用筷子剔下來,放進水里涮了涮,送到他的唇邊:“早知道你也在家,我就不點麻辣口味的了?!?/br> 傅初霽張口含住筷子尖,把掌中寶咬進口中,微瞇著眼睛觀察阮燈沒有換筷子,夾住另一塊掌中寶送進口中。他滿足地笑道:“沒關系,你愛吃辣,我也該為了你學著吃辣了?!?/br> “不要,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不用為了我,或者是為了什么亂七八糟的人或事改變你自己?!比顭舭唁踢^水的羊rou串遞給傅初霽,自己被辣椒面辣得臉頰發燙。 “好啊?!备党蹯V的心跳失了一拍,小口吃著羊rou串,柔聲問道:“燈燈,你想好考哪所大學了嗎?” 阮燈嘆了口氣,像只xiele氣的皮球弓著腰背,蔫蔫道:“說實話,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己能考上哪所大學,雖然現在每天都在輔導功課,但題每天都是新的,我好像怎么做都掌握不了解題思路,我實在是太笨了?!?/br> “你不笨,只是不太適合學習而已?!备党蹯V頓了頓,觀察著阮燈的表情補充道:“如果有了想考的大學,一定要告訴我?!?/br> 阮燈對傅初霽笑了笑:“好啊,你得送我去學校,幫我抬行李,給我鋪床?!?/br> “嗯,我還要每周都去找你玩?!?/br> 傅初霽把比缺月還遺憾的思念用一句“找你玩”代過,他想表達愛,想把鮮活跳動的心臟剖給阮燈看,可又怕嚇著他,傷著他。 掛在天上的缺月固然遺憾,卻總比沒有要好得多。 被水涮過的燒烤少了辣味,連同鹽味也一同消失在水中,嚼在口中只剩rou質本身的滋味,傅初霽與阮燈聊著理想與未來,卻不覺得沒有滋味的燒烤有多難吃,反倒在阮燈的笑容里嘗出幾分甜味。 吃飽喝足后,阮燈看著指向十二點半的鐘表,忽然道:“我們打游戲吧?” “你明天還要起來早讀呢,現在該睡覺了?!备党蹯V把手機上確切的0:33分展示到阮燈眼前。 阮燈湊到他耳邊小聲道:“明天上午歷史老師有事不來,給我放了半天自習的假,趁爸爸現在睡著了,你陪我玩會嘛,我保證明天起床早讀,絕對不賴床!” 傅初霽猶豫了一會兒,無奈笑道:“好,那我明天準時叫你起床?!?/br> 結果兩人在客廳玩了沒一會兒,阮燈大半年沒摸游戲手柄,雙人游戲的cao作實在是太菜,凈給傅初霽拖后腿了。 阮燈一扔手柄,噘著嘴沮喪道:“我好笨??!我現在連游戲都玩得這么菜了!” 傅初霽放下手柄,安慰他:“燈燈不笨,只不過學習和玩游戲都不是你的強項而已,反過來想想,你會彈鋼琴,彈吉他,我就不會,那我豈不是也很笨了?!?/br> “我彈鋼琴給你聽!”阮燈的熱情說來就來,迅速關掉游戲,拉著傅初霽往琴房走去。 傅初霽任由阮燈拉著他的手往前走,兩人鬧矛盾以后阮燈難得愿意跟他親近,剛一進屋,阮燈就把電吉他掛到他身上,按著他的肩膀坐到一旁的椅子上。 傅初霽還沒反應過來,阮燈順勢趴在他的背上,溫熱的呼吸噴灑在他的側臉:“我教你彈?!?/br> 傅初霽猛地深吸一口氣,一切發生得太過突然,他的手里就被塞了一片撥片,阮燈握住他拿撥片的手,認真地教了起來:“我來按弦,你的右手跟著我撥弦?!?/br> 電吉他的琴弦撥響的瞬間,傅初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如雷貫耳,快要蓋過琴弦的聲音,阮燈柔軟的胸脯緊貼著他的后背,雖然肌膚之間隔了兩層衣裳,他卻能真實地感受到乳rou擠壓在自己背上的觸感。 他曾用口腔感受過這對嫩乳的存在,它們柔軟無比,帶著體溫與沐浴液的香氣,誘惑他用舌尖在rutou上纏綿,用牙齒在乳暈上留下淡淡的痕跡,讓他淪陷在阮燈的身體上無法自拔。 阮燈的短發胡亂蹭在他的脖頸之間,他的心底就會傳來比皮rou間還要深邃的癢意,傅初霽只能聽到耳邊有熟悉的音樂,壓根不知道自己在彈奏什么曲子,阮燈的聲音適時響起:“這首是的前奏?!?/br> 傅初霽稍一歪頭,就跟阮燈水亮亮的眼眸對視上,他甚至能在月光的照射下看到阮燈的眼球中倒映出自己的身影。 他怕自己眼中的欲望會泄露出分毫,難得將視線率先挪開,清了清嗓子道:“嗯,好聽?!?/br> 阮燈笑了起來,把電吉他拿走,拉著他坐到琴椅坐下。 趁阮燈調整坐姿的時候,傅初霽默默地把自己社交軟件上彈吉他的視頻刪掉了。 阮燈將修長的手指放在黑白琴鍵上,溫柔恬淡的鋼琴曲在他指下娓娓道來,他的彈奏使黃昏下波光粼粼的海面開始澎湃起舞,海浪互相推攘著拍打在海岸邊,再悄然退去,多情地留下沙灘上濕潤的痕跡。 傅初霽近距離看著阮燈的臉龐,窗外皎潔的月光傾灑在阮燈身上,將他周身籠罩出一層浪漫的淡黃色光線,他閉著眼眸,纖長的睫毛發出輕微的顫動,正全身心沉浸在樂曲當中,含著笑意的唇角讓他多了幾分自信,與那個氣餒地吵著“我好笨”的少年截然相反。 一曲結束,阮燈睜開眼眸,透亮的琥珀色眼珠含著奕奕光彩,他把手撐在琴凳上,與傅初霽對視著,期待地問:“好聽嗎?” 傅初霽被阮燈的目光深深吸引住,他牽起嘴角,裝作不經意間搭上阮燈放在琴凳上的手:“好聽,但是我記不起名字來了?!?/br> 阮燈沒有在意他吃豆腐的手,笑道:“是德彪西的,我最喜歡的鋼琴曲之一?!?/br> 傅初霽剛要接話,阮燈把手從他手心里抽了出來,緊接著又彈了一首曲子,這首比剛才那首的情感更加婉轉,像是在訴說少年無法傾訴于口的心事。 傅初霽在琴鍵雀躍中低聲問道:“這首的名字是什么?” “?!比顭袅粝潞啙嵉娜齻€字,沒有進行任何解釋補充。 傅初霽點點頭,便沒有再追問下去,安靜地坐在一旁聽阮燈彈鋼琴。 很多年以后,傅初霽在咖啡廳再次聽到這首鋼琴曲,才從友人口中得知,原來這首是電影里收錄的鋼琴曲。 阮燈分明在多年前就已經告訴他答案,他卻為了找尋感情的出口,用盡心機與贖罪,碰壁多年都得不到一個好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