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不舍得拔他的牙
看著肅長琴陰沉的臉色,諸驍站出一步,不慌不忙道:“陛下誤會了,妖界的動亂才平息不久,妖族三千生靈亦是尸骨未寒,因此,即便今日是我諸驍大婚之際,我也不愿鋪張浪費,只想穿這身衣裳,來祭奠我妖族眾兄弟?!?/br> 諸驍是狼妖所幻化,相貌卻并沒有過于兇惡粗獷,只有那雙墨藍色的眼,使他看上去有股狼族的血性和悍野,若單看他那張俊美清朗的臉,并不會想到,此人就是統領一方妖邪的霸主。 雖說他僅出世五百年,但此刻與肅長琴對起陣來,儼然是一副不卑不亢,淡漠又疏遠的樣子。 他所說是實情,但聽在肅長琴耳里,便是在仇恨他痛殺三千妖魔,讓這魁斗山變得生靈涂炭,讓他狼王諸驍即便在大婚之日,都不敢穿紅色的喜袍!生怕沖撞了死去的三千同類...... 這話換個說法,不就是在怨他肅長琴,害他落得如此下場嗎? 盯著諸驍那張俊雅的臉,肅長琴氣的快要發瘋,連聲音都變得顫抖。 他忍不住諷刺道:“好啊....諸驍,你口口聲聲說自己是為那三千生靈悼念,才穿不得喜袍,可你在他們尸骨未寒之際,將這魁斗山變作喜堂,就是對他們的追思嗎?” “早知如此,朕該多殺幾個妖魔,讓你好生、如此這般‘悼念’!” 聽聞此話,諸驍的臉色有些青白,他握了握隱在衣袖里的雙拳,又看向身邊的西海三公主,繼而道:“陛下有所不知,迎娶鳶沅,是我和妖族一直以來的心愿,我想,死去的兄弟手下,也會在冥河之畔、黃泉盡頭,看著我和她成婚......” 把他的話聽在耳里,肅長琴一雙美艷清冷的金瞳陡然迸發出狂怒的火焰,他忍住像要從喉嚨里涌出的殺意,沉聲道:“你說,什么,是你的,心愿?” 如果說諸驍方才的話只是幾根不痛不癢的刺扎在他身上,那么此刻,諸驍柔情似水地注視著鳶沅的畫面,就猶如萬箭穿心,把肅長琴撕的連骨頭都不剩。 為什么小狼會這樣對他? 諸驍沒有看他,只放緩聲線回答道:“鳶沅與我相識已久,她性情溫柔、善解人意,迎娶她做妖界的夫人,自然是我的心愿?!?/br> “不.....” 望著眼前的金童玉女,肅長琴眼中閃過一絲痛楚——是,他肅長琴生于九天,天性冷血雷厲,生來便背負著三界的孽債和血,他早就清楚,自己會成為諸驍最憎惡的人,可那又怎樣? 就算你恨朕,也好過朕在你心中是個可有可無的人..... “不.....諸驍,朕命令你,不準,娶這個女人!” 說著,他神色一寒,抬手變幻出刺著天界法印的諭旨,啞聲道:“三界眾生在此聽令,狼王諸驍任意妄為、私自娶妻已違背天規,朕今日下令,若其再執迷不悟,無視天規,便會永墮魔界,不得成仙,死后亦會墜入阿鼻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只要朕在位一日,這敕令便會籠罩在這魁斗山上,不破不隕,不死不滅?!?/br> 肅長琴話音一落,他掌心中的諭旨就變作赤色符咒,牢牢的圈住了整座妖山。 看到那張懸浮在魁斗山上空的敕令,在場妖族都露出驚詫的神情,一時為眼前的新人擔憂起來。 妖族忍下血淚歸順天庭是為了什么?不就是為了修煉成仙,不再低人一等?而肅長琴此刻的鐵令,無非是在告訴諸驍,若要娶妻,就永世不得成仙。 對著這樣狠厲的鐵令,諸驍卻淡然一笑,只拉緊鳶沅的手,溫聲道:“自從決定娶她的那一天,我就沒想過要成仙?!?/br> “你說.....什么?!” 肅長琴從來沒見過諸驍那樣的眼神,從前,不論是決戰,還是在自己面前俯首稱臣,對方的眼神都如同一潭冷水平靜,只有對著自己,他才那樣冷..... 在唇里嘗到一股苦意后,肅長琴忽然問: “好,好啊,你不想成仙,可你有問過她么?諸驍,朕問你,你有問過西海龍宮,他們可愿成仙嗎——?!” 這時,站在諸驍身邊的鳶沅忽然變了臉色。 她的生母本是西海最美貌的漁女,嫁入水龍宮后,就成了水龍王的妾,多年來,因為出身卑賤,她們母女二人戰戰兢兢,一直遭受旁人的白眼,度日如年,如今她嫁予妖族的王,終于能得到一絲升仙的機會,誰曾想,天帝竟會半路殺出來..... 倘若牽連到全族,父王是不會放過她的! 看鳶沅的面容突然變得難看,諸驍當她是被嚇到了,便溫聲道:“別怕?!?/br> 可鳶沅卻下意識松開了他的手,躲避著他的視線。 將她的反應收入眼中,肅長琴心中了然,便一字一句道: “諸驍,你聽好了,你若執意娶她,朕會血洗整片西海,讓他們永無寧日?!?/br> 他的話是說與狼王,可冷冽的金曈卻始終對著鳶沅。 留下這句話后,天帝就變幻為赤金色蛟龍,騰空而起,躍上九霄云外,返回那座寂冷的紫微宮。 一路上肅長琴都維持著往日的高傲,直到踏進流光溢彩的寢殿,他完美的臉龐才出現一絲裂痕。 “陛下,你回來......”小燈靈了了聽見聲音,立即在肅長琴耳邊現身,但話說一半,就發現男人有些不對。 “他恨朕......”肅長琴低聲說道。 他用手扶著書桌,雙目有些渙散: “他要娶別人了?!?/br> “陛下別氣了,你這樣,了了害怕....” “朕不是氣,朕是、是覺得絕望?!?/br> 蕓蕓眾生常罵壞人是狼心狗肺,就連天尊在停戰后都半開玩笑道:長琴,狼始終是狼,是牲畜、是禍患,它們天性本殘、不好管束,再聽話的狼,待逮著機會了,都會撲過來反咬你一口,除非.....你把他的牙拔了,這樣他就算不服,也咬不到你嘍.....! 肅長琴哪里舍得拔諸驍的牙?他最喜歡的,就是小狼沖他齜牙咧嘴的活潑樣子..... 混沌開元之初,妖群四散,魔界趁亂屠殺三界生靈,肅長琴曾在冥河畔修煉精氣,以等待最好的出世時機,那時他剛從金龍化作人形,還是孩童的模樣,只能拖著虛弱的身子在冥河畔游走。 污黑的水沒過他的腳腕,浮出的魔氣欲侵蝕他心智之際,河里突然浮上了一頭小狼,緩慢走到肅長琴身前,要駝他走出冥河。 小狼看起來并不壯,卻生了雙銳利的眼睛,那幽深的眼眸在昏沉的冥河水中一閃一爍,如劃破暗夜的刀,帶著十足的野性和驍勇。 除此之外,它的脖子、前胸和腹部有大片的藍灰色絨毛,發出白金般的光亮..... 望著狼精悍的四肢和泛著銀亮色的皮毛,嬌小孱弱的肅長琴心中激蕩,覺得被冥河水侵蝕的地方都不那么痛了。 小狼,是他出世以來見到的第一個活物,他忍不住想靠近它、撫摸它,甚至是和他說說話,而小狼像是意識到什么,便邁著沉穩的步伐靠近他,在他腿上的傷口處舔了舔。 “唔.....不準,這樣舔朕,難受......啊呃!你要帶朕到哪里去.....?!” 感受到狼舌頭上的倒刺,肅長琴剛想用手推開小狼,卻被這頭小野獸叼起來,放在背上。 小狼揚起頭顱嚎叫兩聲,便微屈后腿、前腿向前伸出,做出俯沖的姿勢,帶領他沖出布滿荊棘和彌漫著毒煙的冥河水。 狼是最佳的獵手,生來動作靈活迅猛,尚未馴服的小狼更是勇猛,不顧冥河水會腐蝕皮rou,就那么橫沖直撞將天帝帶了出去。 等肅長琴睜開眼時,他已遠離幽暗冥界,被小狼拖到了東海岸邊。 “你是.....妖物,為何要.....你受傷了?!” 肅長琴伏在海灘上,正想問這小野獸為何幫自己,卻見小狼的皮毛下滲出了鮮血。 “過來?!彼麤_小狼勾了勾手指。 小狼很聽話,立即走上前,一頭拱進了肅長琴的胸口。 肅長琴出世不久,根本無法理解它的舉動,他只覺得,這頭好看又勇猛的小畜生讓他很舒服,于是,他將兩根手指并在一起,聚集起尚處于薄弱中的靈力,輕輕放在小狼的傷口上。 伴隨著一道金色光芒,只見那猩紅的傷慢慢愈合,到最后,就連血跡也消失不見了。 “好了,朕該走了?!?/br> 肅長琴取出一塊布,胡亂地裹在小狼的肚皮上,便滿意地收回手,起身準備離開海灘。 “嗚嗚——嗷.....嗚——??!” 這時,身后的小狼卻咬住他的衣擺,可憐兮兮的嗷嗚兩聲。 肅長琴心頭一震,他回眸看向小狼的瞳孔,在幽深的灰藍色之間,他看到了那里面有和自己相仿的孤獨和迷茫。 “你也怕么?” 小狼抬起兩只前腿,又嗷嗷的叫喚兩聲。 “你想讓朕蹲下來嗎?” “嗷——嗷嗷——!”小狼叫的更激烈了。 肅長琴沉吟半晌,還是彎了彎身子,正對著它蹲好。 讓他意外的是,眼前吐著舌頭、呼哧呼哧的小畜生竟湊過來,在他的額頭前親了親。 “你——!小畜生就是小畜生,只知道亂舔人.....!” 天帝的原形為九爪金龍,渾身靈力都聚集在額頭,他的堅不可摧來源于那里,可那個地方,卻是他最脆弱、感知最深的地方。 被狼粗糙炙熱的舌頭這么一舔,肅長琴感到雙腿都抖了兩下。 “走開,混賬東西.....!你這.....沒禮數的小畜生?!?/br> 他捂住額頭,氣喘吁吁,飛快地推開喘著熱熱哈氣的小狼。 小狼拖著錚亮錚亮的大尾巴,在他身邊來回打轉,依依不舍。 “朕真的要走了?!泵C長琴收回目光,用冷傲的聲線道:“你若想再見到朕,就好生修行歷練吧,你這副樣子,是沒法上天庭的?!?/br> 說罷,他的身形被一束金光籠罩,眨眼間就消失在東海岸邊。 碧綠的海灘上,只留下獨自舔傷,委屈哼唧的小藍灰狼。 那時的天帝并不知道,這只身形不大,卻異常驍勇的狼,將會拉扯著他的命運,讓他如上九天,又似墜入阿鼻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