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論道
自己這唯一的弟子總是游走在墜入魔道的邊緣。 明無塵回想,自從與江郁離開仙宗,獨自相處以來,他一直把很多事看在眼里。 江郁在拜入他門下以前,正是那些從人間凡人中走出來的蕓蕓眾生之一,道心不算非常堅定,與家中斷了關系,從此衣食修行全靠自己,靈丹仙草也只能自己去爭取。明無塵則出身修真世家,從小不缺外物,在長輩耳濡目染下,聽說過不少修士道心被污染,從而走火入魔的故事,也對那些道心不堅定的修士多有不齒。幸好江郁還沒沾染邪術,不然明無塵定然留不得他,或許還沒等到現在的地步,就一劍斬了吧。 可那些修士又該如何呢?明無塵后來才慢慢想到,天資不算頂尖,努力又顯得太過徒勞,難道他們走上仙路,就注定成為天才腳下的踏板不成?天道酬勤,真的沒有給普通天賦的修士一線生機嗎? 正值修為倒退,他也順勢讓了位子,盡量減少自己對江郁的干擾,只在這樣超然的觀察中,他好像才一點一點地看到了平凡修士的生活。 天之道,損有余而補不足,人之道,損不足以奉有余。城鎮的興衰,人魔的爭斗,在府里樂不思蜀的城主面對傭人只剩下純然的恐懼,瘋瘋癲癲的江夫人看著自己的孩子時,眼中仍然帶有關愛。而江郁呢,他似乎把童年的事情都撇下了,可他面對江夫人時,那曾經一閃而過的遲疑,面對城主時,極力掩飾的殺意,他以為能瞞過自己這個做師尊的嗎? 明無塵想,天下之道,答案就是自然。人生而有情,自然而然,不應用外力約束,也不必去拋棄什么——本就自然的東西,這是無法拋棄的。 他想著想著,就有了些純然而生的開心,隨身洞天中,靈力快速運轉,隱隱已經觸摸到了金丹期的瓶頸。 到底是曾經修煉上去的,經脈已經拓寬過,天賦超凡,心性也純正,修煉時更加有如神助。自他重塑道心之后,再也沒有情與心魔的掛礙,運轉靈氣更快速了,周身氣勢凝實,比起之前,倒是不退反進。 那邊靈力翻騰,這邊卻平靜無波。江郁還不想閉目修煉,他坐在洞天中一棵老樹旁,看著明無塵打坐,心中不斷轉著那本書中的情節。 此時算來,田林還未進入魔界,書中的師尊還被囚禁于魔修之處,道心尚且完整,被折辱之后,也是努力養精蓄銳,等待有機會逃脫。書里那個世界,當然是昏天黑地,以不入流的描寫占多,可江郁總覺得不對,他只能透過明無塵在書中聽到的只言片語推測魔界情況,卻忘記了仙宗那方。 掌門、同輩、仙宗長老……為何沒有一個人出手,救回師尊? 江郁倒是想把矛頭對準同門,但他想到掌門對師尊的態度,想到方括那些人的狗屁模樣,就覺得自己實在太偏頗。他們定然是不可能棄師尊于不顧的,倒不如是有人在其中干預,把這件事攔下來了。 宗門內的重要人物下落不明,這并非小事,能在其中作梗的,必須是地位超然,最少能夠說服掌門和諸位長老的,誰才有這等能耐? 江郁把幾個名字在心里面轉悠兩三個來回,想到一個人選。 青鈞…… 江郁皺起眉來,到目前為止,他只在青鈞身上感受到對自己的敵意,可嚴格而言,青鈞對明無塵卻沒表現出任何不滿,應當去懷疑他嗎? 他想來想去,沒什么結論,抬頭看看天空,暗想這可給自己出了個大難題,說到底還是自己修為太過低微,如果能一舉搗毀了魔界,哪里還有現在這些麻煩事。 洞天中的日月照常運轉,天道沒有給予他任何提示,好些日子以來,天道都是這樣一幅沉寂模樣,和在仙宗時三天一小雷,五天一大雷相比,好像衰弱了不少。 天道也是自顧不暇,江郁冷笑,心道難怪這天道找上自己。他隱約有些了悟,原來自己身上也不是風平浪靜,從老城主還在世時,就已經有人暗中謀劃。殊歸道士的身份又是如何,他在師尊的劫難中扮演什么角色,一切冥冥之中竟都連在了一起。 他想的深了,真氣就有些不受控制。修仙修心,一著不慎,就會前功盡棄,正是這時,明無塵那邊氣息圓滿,靈氣沉淀,修煉已經到達尾聲,江郁趕緊整理好自己身上的真氣,穩定心神。這邊才恢復好,明無塵那邊就睜開了眼睛,神情中隱隱帶著愉快。 “果真是要出門歷練的,多虧這次出門遠行,與你相伴,我才能有所頓悟,”明無塵笑道,“此地不宜結丹,只厚積薄發,后續修煉也更容易些?!?/br> 江郁凝神去感受,明無塵現在的修為已經到達筑基圓滿,只差一步便能凝聚金丹。 他也是由衷開心,道:“恭喜師尊!” 明無塵看他片刻,仍然笑著,卻說:“我剛修煉時,感到你身上的真氣運轉似乎有些凌亂,可是出了什么問題?” 還是讓他知道了。江郁沒準備真的瞞他,就說了些自己正在思索的事情。 “我想偏了,好在及時警醒,現在已經穩定下來?!?/br> 明無塵聽了,說:“殊歸道人之事,多思無益,我想總有一天會知道的。不過,我剛剛修煉,倒是得到了一些感悟,你可愿意與我共同探討?” 江郁眉頭一跳,忽然間品出了明無塵態度的些許不同來。 如果是以前的師徒關系,修真一事上便只有傳道受業,哪有什么探討之說。如果只是普通的平輩修士之間,彼此相互提防,也少有探討。只有全然信任的道侶之間,才或許有共同進步的愿望,愿意把自己重要的道心和修煉成果拿出來分享。 正因如此,江郁才有些猶豫,他擔心自己無意間流露出讓明無塵不喜的東西,兩人難免又要產生分歧。 明無塵見他不答,又說:“既如此,我仍然想與你說些我的感悟,你可愿一聽呢?” 這語氣,好像竟然自己讓他看穿了一般。 江郁垂眼,遮住神色,面上恭敬道:“那便有勞師尊了?!?/br> 明無塵看他模樣,知道自己還不能cao之過急,若是讓他現在就知道自己看到了他內心的一些事,指不定要被他如何躲藏。 故此,明無塵也并不強求,興致勃勃和江郁分享起關于人世的見解來。 “……以上種種,都逃不過情字。無情道所講求的定然不可能是違背天理,苛責內心之道,想來我以前對道的理解也有偏差?!?/br> 江郁只聽著,說“恭喜師尊,更進一步”,心里頭卻想著,師尊還是太過純粹,以上諸事,除了情字,也逃不過利字。如果別無所求,只有情感驅使,江夫人的仇恨也遠不到修煉功法的地步,早死在當年的偏房里。 她也是做過長生夢的人之一吧。這點還是別和師尊說了,江郁想。 修真無歲月,彈指一瞬間,天上已經幾個日月輪轉來回,幸好此處為洞天福地,與外面的時間并不同步,等他們酣暢淋漓結束對話,從洞天中出去,外邊才剛到酉時,太陽正灑下最后的輝光。 “入夜了?!苯粽f。 他們還與江夫人約好,要在第二個夜晚拜訪。 如上次一般,江郁再次掐了法決,帶著自己的師尊,來到了西北的破爛小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