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郁出了屋子，對著皎潔月光出神。

    這幾日過得太快，江郁自知做錯了事，差點就把師尊逼到和上一世一樣的路上去了，總有些郁郁寡歡。他知道，自己是生了貪心，如果真心尊敬師尊，從見到隨著那本書一起而來的藥丸開始，他就應該選擇另一條路。

    可是自己沒有，反而趁機下藥迷倒了師尊，名為愛慕，實則是丑惡的欲念。

    喜歡……他往茶杯中倒下藥粉的時候，還不知道自己喜歡師尊呢。一切都有些頓悟的色彩，原來這就是喜歡呀，因愛生恨，是這么說的嗎？

    江郁轉念又想，是自己把這一切開了頭，師尊如果如書中一般拂袖而去，那是自己活該死去?？蓭熥饏s救了自己，還以溫和的姿態原諒了自己……他低下頭，看看自己的手心，明無塵jingye的熱度仿佛還殘留著，或許是很久之前的妒忌，或者本來就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少年心緒……總之，從那時起，他仿佛重新活過一遍，曾經很多看不明白的事，現在也能看得清了。

    但是，這不還是沒忍住嗎？如果喜歡他，就不應該打擾他——什么才是正確的呢？他自幼流浪，沒被人愛過，只能用自己的理解去行事了。

    江郁惱恨起來，馬上對自己立誓，這次一定是最后一次！等師尊好全了，他就去思過崖好好整理一下情緒，不能再打擾師尊了！

    至于師尊養傷的這幾天，就讓他繼續欺騙自己幾日，是的，等師尊好全了，他就去思過崖。

    “郁兒，”明無塵在屋里叫他，“請你沏一壺茶來，屋里沒有水了?！?/br>
    “是?！苯舸饝?。

    筑基之后，修士便能夠不吃不喝，不眠不休，身體已經做好了全神投入修煉的準備。明無塵已經元嬰，自然不需吃喝，只不過聽掌門說，他從小練劍后就要痛飲一壺茶水解解渴，這習慣一直沒有改掉，偶爾就要喝點茶。

    現在師尊應該是剛剛修煉過一周天，江郁邊燒水，邊在心里頭計算，時間過去了兩炷香，也就只足夠修為循環一周天而已?？磥韼熥鸾袢諣顟B一般，沒能全身心入定。

    平常的時候，沏茶而已，明無塵也就自己順手做了。但他修煉不順心時就要犯懶，這事只有江郁知道。

    “師尊?！苯羟昧碎T進去。

    明無塵站在窗邊，眉宇間帶上一絲不易察覺的煩躁。

    江郁給他倒了茶，他端起茶杯來，說：“多謝?！?/br>
    似曾相識的場景，讓兩個人之間的沉默一下子蔓延開來。江郁本以為，經過上次那事，明無塵應該很是抵觸自己為他泡茶才對，但后來他發現，明無塵似乎并無芥蒂，每次仍然鎮定自若喝下了茶水，毫不擔心的樣子。

    他忍不住問道：“師尊……不擔心我再做手腳嗎？”

    本不應該這么說的，兩人之間岌岌可危的信任好不容易才重新建立起來，他就要忍不住試探著打破了。江郁有點焦慮地咬起嘴唇，心想自己總是忍不住，一定要改正這一點才行。

    明無塵一頓，說：“你做了嗎？”

    “沒有?！苯衾蠈嵈鸬?。

    那不就得了。明無塵垂下眼睛，吹吹茶葉沫。雖沒吭聲，但就是這個意思。

    這么簡單，你也太盲目信任我了吧。江郁腹誹兩句，心里有了點計較。師尊真的不怨嗎？哪能呢，只是他所修無情道，讓他怨不得，也不能怨。這樣一來，師尊還是可憐的。自己做錯了事，卻不是完全沒有機會彌補，所以以后要離師尊更加遠一些。

    他往后退了兩步，說：“既然沒什么事，弟子就下去了。師尊有事就叫我?！?/br>
    “正好，我有點事情和你說?！泵鳠o塵叫住他。

    江郁站住，低眉順目地等著。

    明無塵盯著他，說：“我快要好全了，你也不用日夜在我這邊忙。這幾天，你可曾懈怠了修行？”

    江郁心想，這是要趕自己走呢。

    他也不掙扎，一拱手，說：“既然如此，那弟子收拾了東西，就去思過崖下受罰。師尊放心，弟子日夜勤勉，不曾懈怠?！?/br>
    明無塵沉默了一會。江郁能夠感覺到，對方的視線一直在自己身上徘徊。

    “……現在太晚了，你明天再去吧?！?/br>
    也不知道他在生什么悶氣。江郁心想，他對明無塵實在太熟悉，很快就反應過來，對方現在心情恐怕不太美妙。是因為修煉不順利嗎？還是因為自己呢？

    他不知道，總之低頭應了聲：“是?！?/br>
    那弟子就告退了？

    明無塵沒點頭同意，他也不能扭頭就走，于是便僵持起來。

    自從那層窗戶紙被江郁以一種意想不到的方式捅穿了，兩個人之間就經常出現這樣僵持的局面。

    “咳，那……”

    “那你今晚在這邊休息吧，我來檢查一下你修煉的情況如何?！泵鳠o塵說。

    這，這怎么……

    怎么自己想要遠著他，他倒是湊過來了呢？江郁眨眨眼，不太確定道：“師尊？”

    “還有，上次那個魔修在你體內留下來的魔氣，你都消化干凈了嗎？我也得看一下?！泵鳠o塵又說。

    他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看不出是喜是怒，江郁也只好暫且順著他，說：“已經盡數逼出去了，我最近打坐時，沒遇到什么問題?！?/br>
    “萬一有隱患呢？”明無塵抿抿嘴，一揚下巴，“總之，你去運行一遍功法，讓我看看?！?/br>
    不管發生了什么事，明無塵是師尊，江郁是他的徒弟，明無塵發了話，他就得聽從。

    于是江郁心里頭一邊琢磨著，一邊坐上榻去，擺了起手式，開始運行功法。

    這套功法是明無塵幫他找來的，當時江郁剛拜入門下，行了禮之后，明無塵就從袖中隨手拋出一本功法叫他去練。江郁雖初入仙門，但也能看出來，這功法屬實一般，只不過配自己已經綽綽有余了，他沒什么可挑剔的，自然低頭謝過。

    現在他已經對這套功法很是熟悉，甚至私底下自己修改了幾個部分，更加適合自己的體質不說，還免去了不少功法所帶來的副作用。明無塵對他的教導很嚴苛，也很負責，但關乎每日修行，倒是偏向放養。所以江郁一直是自己摸索著修改的，從沒和明無塵說過。

    這一次他還是按照自己熟悉的方式運轉，讓明無塵一眼就看出來不對勁了。

    “這不是我給你那套功法。不，不，還是那個……你修改過？”

    江郁運行完一個周天，收勢，吐了口氣，說：“是的。那套功法有些地方不適合我，我就修改了一下?！?/br>
    明無塵皺起眉，問：“你怎么不與我說？”

    這問題真奇怪。仙宗里，大家都是奔著那個目標去的，每個人都忙得很，更別說明無塵一直專心向道，江郁哪里好意思打擾他，也不好意思用這么小的問題去煩他。

    他只好謹慎道：“師尊一向很忙，不便打擾?！?/br>
    明無塵又不說話了，不知在想些什么。

    “師尊，難道是我改的有問題嗎？”江郁見他不說話，心里有些打鼓了。

    他自己當然覺得沒問題，但耐不住經驗不足，知識有限。一切全都是基于自己的身體情況所言，萬一功法修改一發而動全身，后面出了岔子，他可沒地方哭去。

    明無塵搖搖頭，說：“不，你做的很好。不如說，你做的太好了，郁兒，你在這方面很有天分?！?/br>
    江郁當他安慰自己，說：“師尊謬贊?！?/br>
    明無塵又嘆口氣，說：“不過，我才發現，我對你太過不聞不問了，你遇見了修行上的困難，也沒有詢問我?！?/br>
    不止如此吧，還有更多的事，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類似于此番修行問題出現過多少次，他摸索過多少次，又失敗受傷過多少次？那時候，江郁在想些什么？對自己這個不稱職的師尊，他又是否有過怨懟呢？

    剛入師門的半大孩子，好像一轉眼就長大了。明無塵驚覺自己已經錯過了太多，一心直奔著那高懸在天上的月亮時，很少能關心到周圍路過的風景。

    這樣的修行，真的是對的嗎？自己當時茫然間聽從天命選擇的道，真的是適合自己的嗎？

    明無塵忽然想到江郁前一陣子吞吞吐吐和他說的“天道”，不由得猛地打了個寒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