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說已經到春天了，凌晨深夜的溫度還是很低，寒風瑟瑟，更何況江瑜本來就是畏冷的體質。

    他裹緊了身上主人最后留給他的黑色風衣，衣服上殘留的雪松香味和淡淡的煙草味讓江瑜心中茫然又復雜。

    從被主人扔掉開始，他大部分時間都坐在這個小巷子里，從傍晚到凌晨，他很能坐的住，畢竟在地下室里就是一愣愣一整天，早就習慣了寂寞與孤獨。他蜷縮著，看著外面熱熱鬧鬧的街道上的燈火闌珊與人聲鼎沸，再到現在深夜的寂靜陰冷。

    這段時間里他也嘗試過走出巷子，低著頭，忍著恐懼避著明亮的霓虹燈光，與三兩成群出來逛街的人們擦肩而過，順著擁擠的人潮，轉了一圈，直到人慢慢變少，燈光也越來越少。

    江瑜有些慌和不知所措，心底莫名的空了一塊。

    看著愈加稀少的人群，就他一個人沒有歸處。

    最后，他還是默默地回到了這個巷子里，靠著墻蹲下抱著腿，熟悉的姿勢能給他稍微一點安全感。

    他有些茫然，明明這一切都是他想要的，即使是做夢也不敢奢求的自由，如今輕而易舉的得到了。

    不用再被狗鏈子拴住，不用再待在不見天日的地下室里，不用再被主人隨意的打罵cao弄。

    江瑜卻沒得到他想象中的狂喜，而是一種落空的感覺，茫然。

    他就一直待著，肚子咕咕地叫著，很餓很渴，還很冷，江瑜的臉埋進膝蓋，淚花輕輕蹭在褲子上。

    咕嚕嚕的輪子聲越來越近，伴隨著濃郁的甜膩香味，半睡半醒的江瑜睜開了眼睛，驚覺自己不知道什么時候睡了過去，就著明亮的月光看清了面前。

    那是一個老爺爺，跛著腳推著一個收了攤的烤紅薯的推車，走得很吃力，看見墻邊蹲著的江瑜嚇了一跳。

    “哎呦，乖乖，這怎么還有這個人啊?！?/br>
    江瑜渾身僵直了，沒有說話，依舊蜷縮著。

    老爺爺看江瑜沒動靜，嘟囔了兩聲就又推著車子走了，江瑜還沒吐出這一口氣，老爺爺又走到了他身邊，手里拿著一個熱乎乎的烤紅薯，香甜的味道勾的江瑜輕輕抬起了頭。

    老爺爺把紅薯塞到江瑜手中，嘆著氣，“年輕人啊，喝醉了嗎，哎呀這不安全，乖乖，晚上那些流浪漢什么的壞的很，看你一個人在這得來打你的，趕緊回家吧，啊?！?/br>
    江瑜捧著紅薯，聞著香甜的氣息，帶著一點熟悉，他遲疑地輕輕咬了一口，熟悉的味道讓他瞬間泛起委屈掉了眼淚。

    主人也給他買過烤紅薯，那個時候的主人會給他切成小塊放在碗里，有時候會加些熱牛奶，會笑著摸他的頭說他很乖，允許他貼著主人撒嬌。

    會抱著他睡覺。會陪著他看電視。

    “要下雨的嘞，快快回家吧孩子?！?/br>
    老爺爺還在自顧自地念叨著，說著江瑜不是很能聽懂的方言，大概能聽懂的就是老爺爺一直重復的回家，“回家就好了”“有什么事回家就好了”。

    江瑜沒說話，老爺爺見勸不動，嘆了口氣，又在他面前放了一個紅薯，推著推車走了。

    沒有水，江瑜吃的有些噎，他艱難地把這一口烤紅薯吃掉后，眼眶通紅，他小聲的呢喃著，“不要我了……小狗被趕出去了……”

    心臟處傳來一陣一陣的疼痛，叫江瑜緊緊蜷縮起來。

    天色微曦，江瑜已經在這里待了整整一晚上。

    這里的日出很早，今天是個難得的好天氣，熱烈的陽光逐漸填滿了巷子，讓江瑜避無可避。

    哪有要下雨的樣子。

    不少人用異樣的眼光投向自己，江瑜只好站起來，避著眾人的目光，抱著他的骨頭玩偶走了出去。

    他看著朝氣蓬勃的世界，有些恍惚，更有些不知所措。他感到一層厚厚的疏離感，像一層玻璃罩般，是這個熱鬧的世界與他的隔閡。

    江瑜打算回家，呆了二十多年的家，這里的環境很熟悉，江瑜記得放學上學的時候都會路過這里。

    他心中隱隱有些激動，如果說這個世界有他的歸屬的話，那肯定就是家里。

    有嚴厲苛刻的父親母親，有不怎么討人喜歡、與他關系也不那么好的弟弟，但那是他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那是他的家。

    他拖著瘸了的腿，畏畏縮縮一路躲著人群躲著光亮，像是只能活在陰暗處的老鼠一樣。

    他家位在一個不算很高端的小區，但是勝在環境好，人也少，所以門衛不怎么管進出。江瑜按照記憶里的位置找到了家門口。

    “咚咚”。

    江瑜輕輕敲了敲門，心跳的飛快，眼睛也很亮，激動地手心冒汗。他不知道父母看到一個已經死過的人還好端端站在這里會是什么表情，要說的話在心里排練了一遍又一遍。

    “誰??？不是跟你們約的下午嗎？下午再來搬行不行？我在睡覺拜托?！?/br>
    屋里傳來動靜，一道不耐煩的聲音響起，伴隨著拖鞋聲越來越近，門把手轉動，門被打開。

    江瑜抬起頭，與滿臉錯愕的弟弟江典對視。他的嘴唇動了動，忽然又不知道怎么去跟弟弟解釋。

    江典愣了片刻，忽然想起來什么似的，將門外的江瑜拽了進來。

    江瑜的腿不太好，被這么粗暴的一拽，直接摔倒在了地上。

    江典沒去扶他，只是一直用著不可思議的看著他，眼神里夾雜著難以言說的慌張和暴躁，客廳里陷入詭異的安靜。

    半響，江典先開了口，“外面有人看見你嗎？”

    “沒……沒有，”江瑜撐起身子，站了起來，“我躲著人呢?！?/br>
    這和江瑜想象中的不太一樣。

    整個房子的家具全被清空，沒剩下多少，連沙發都被罩上了防塵罩，變得不再熟悉，空蕩蕩的房間再沒有飯菜的煙火氣，沒有嚴苛等著教訓他的父親，就連他的房間也空了，他喜歡的書和收藏全都不見，他留下的印記全都消失了，這里好像已經不再是他的歸屬。

    江瑜幾乎找不到自己的聲音，“你們……搬家了？”

    “我就知道，”江典沒理會他，來回踱步，拿出手機撥出電話，“我就知道當初不能那么蹊蹺，那具尸體一看就有問題?！?/br>
    江瑜慌忙想要跟他解釋那個是被替的尸體，話還沒開口，立馬便被江典暴躁地給打斷了。

    “你一個死人又回來干什么？！”

    江瑜愣住了。

    “你死了之后，家里一切都在變好，我們搬了新家，換了車子，你那筆遺產夠給爸看病的，也夠讓我進編制，夠我們一家活的舒服，你他媽回來干什么??？！”

    “我不管你是怎么回事，無論你到底是從哪來的，我希望你能滾回去，沒人歡迎你，包括我，包括爸媽，這個家里，已經沒有你的位置了?！?/br>
    江瑜的腦子里一片空白，茫然地看著弟弟壓抑著暴躁不安的情緒跟爸媽打電話。

    電話里熟悉的聲音在極其寂靜的房間里清楚的回蕩著，他日思夜想惦記著的父母的聲音，從最開始的不可思議和震驚，到后面冷靜的商量該怎么處理他。

    這通電話不知道打了多久，江瑜手腳冰涼的聽完，面色慘白。

    電話掛斷后，江瑜幾乎是有些狼狽地被親弟弟趕出了家門，連同他懷里的骨頭玩偶。

    “我再重復一遍，從哪來的，這半年你呆在哪的，給我滾回哪里去，別讓任何人看見你，這也是爸媽的意思?！?/br>
    大門被狠狠關上，江瑜找了個沒人的地方靠墻蹲了下來。

    他其實早該看透的，他的弟弟從小就身體不好，小時候的一場大病差點要走了他的命，所以從小就理所應當地承受著父母更多的偏愛，甚至嚴苛的父親對弟弟都會無奈的縱容。

    江典的優秀并不比他差多少，江瑜承認他嫉妒，所以他不顧一切的優秀，不計任何代價的優秀，他必須踩在所有人的頭上，來換取任何人的關注，得來的卻是默認。

    默認他的優秀與生俱來，不需要多cao心，甚至少數意外的失敗都會收到父母失望而嚴厲的苛刻。

    所以這種偏愛日益畸形，有病且優秀到不比哥哥差多少的江典無條件地享受著父母的溺愛與夸贊，而性格孤僻寡言不討喜的江瑜在這個家里便愈加可有可無。

    他在這個家里從來不被需要，他知道。

    他所做的一切都可笑至極，他知道。

    父母對自己的冷血不會因為他的努力而改變，他知道。

    他還是可笑的去做了，小丑一樣想要得到所有人的關注，但沒有人會關心他關注他。

    除了主人。

    江瑜捂住臉，情緒像大廈坍塌般崩潰，心臟像是被人緊緊掐住，疼到他泣不成聲。

    只有主人會關心他，只有主人會在乎他。

    他在主人那里才是獨一無二的小狗。

    他想讓主人抱抱他，想讓主人摟著他睡覺，想讓主人給他買更多的玩偶，想讓主人狠狠地cao他，想讓主人親親他摸摸他，笑著問自己小狗今天聽話嗎。

    他顫著抬起手，忽然給了自己一個巴掌。

    可是現在連主人都不要自己了，他太不乖了，總是想著逃跑，惹主人生氣，總是想著離開主人，甚至弄傷了主人。

    眼淚大顆大顆地往下掉，江瑜哭到不斷哽咽，眼眶通紅，無助的看向周圍，像是迷失方向的幼獸，他在心底一遍一遍叫著主人。

    “主人，狗狗好疼?！?/br>
    “小狗讓想主人摸摸頭發?！?/br>
    “小狗想回家……主人接小狗回家好不好……”